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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您再尋摸一個給他!」

  「您聖明。這樣的內畫要能輕易找到第二份,您會多出一兩銀子?錢三爺是買死人賣死人的主,能走這個窟窿橋兒?您還我吧!」

  錢三把壽明的手一推說:「小子呀,誰讓你在我這顯擺來著?再賞你四兩,燈晚到三慶後臺拿銀子去!」

  「喲,三爺搶貨可真手狠!」吳慶長半天冷眼看著,到這時才插話說:「讓我瞜瞜,怎麼個好法?」

  錢三把煙壺交給吳慶長。吳慶長反復看了又看,連說:「值值,三爺您買著了!大便宜是您的,小便宜是我的,這點大金花空出來賞我吧!」

  吳慶長果然掏出個碧玉煙碟,把煙全倒了出來。這吳慶長品評文玩的本事,在梨園界很出名。他說值,錢三格外得意,知己地說:「大爺,我知道您常給古玩店長眼、跑合。我是不幹,可不是幹不了。我要干連您的生意也搶一半,您信不信?」

  「信,信。我就是不信南邊對過是北,也不能不信這句話!錢三爺麼!好!」

  錢效仙一高興,拉著吳慶長去吃炸三角。吳慶長說:「把這份盛情先記下,我今天不得閒。明天早晨還是壇根兒見。完了咱們從那兒直奔五牌樓。」

  錢三走後,壽明也站起來告辭。吳慶長拉住他袖子說:「沒這麼便宜。您說,錢三爺的五十五兩有我幾成?」

  「天地良心,大爺,我是替別人白跑腿!」

  「老嘍!什麼玩意要五十,碰上那個暈頭還添五兩。您說,憑什麼?」

  「我說出來,連您也得說值!」

  「我不信。您說服了我,今兒早晨的點心錢是我的。捨命陪君子!我生意也不做了!說,憑什麼值五十五兩銀子?」

  「這煙壺是一個朋友蹲了一年零八個月大獄,無師自通畫的!我是盡朋友交情。我要賺一個鏰子,燈滅我就滅!」

  吳慶長還追問,壽明便把烏世保的事說了。但他沒提姓名,更沒說這人進監獄是涉了「義和團」之嫌。因為吳慶長近來常出入宣武門的天主教堂,人們懷疑他要信教。

  這吳慶長信不信耶穌不說,可確是個熱心人。聽壽明說完,就正色說:「既這麼說,這人也是值得憐惜的。他以後打算靠畫壺吃飯麼?」

  「這樣的旗人,現在除去靠這個混飯吃還有別的路嗎?」

  「咱們是朋友,你的朋友也跟我的朋友一樣。像這樣抓大頭,一回兩回行,長了不行。有幾個錢效仙呢?要畫,得畫點特殊的出來才能站住腳,成一家!」

  「承您指教,您說怎麼著好?」

  「兩條路。一是專門作假,死抱著自恰子啊、周樂元不放,作到分毫不差,這也能掙錢。可話說回來,一樣的花功夫,何苦在人品上落價兒呢?」

  「這話您說。」

  「再一條路就是自己打天下。剛才我看了那壺,看出這個人確實是有點根基,所以我才多這份嘴。」

  壽明點點頭說:「難為您費心。這人本來有點大寫意的底子,所以有點他自己的筆意。」

  吳慶長搖頭說:「寫意要大潑大灑、痛快淋漓。煙壺寸地,又沒有宣紙浸潤渲染的那股柔性,怕難見成色。畫工筆呢,剛才說了,太貧。好比唱戲,黃潤甫這麼唱走紅了,我也這麼唱,誰還聽我的?再說黃潤甫身高膀闊,他丁字步一站,兩把板斧平端,就是美。我個頭矮了半尺,雙肩窄了五寸,也這麼亮相,還有個看頭嗎?我得找我的轍。你是花臉我也是花臉,你這麼唱有理我那麼唱也有理。要看大刀闊斧的您去看黃潤甫;要瞧精神嫵媚,您捧吳慶長。有這話沒有?」

  「千真萬確!」

  「我告訴您,我早就瞧著郎世寧的畫法上心了!怎麼就沒人把他的畫法用到內畫上去呢?您可別聽那些畫畫的扒得它一子兒不值,我把話說在這兒,要有人學了他的要領用到內畫上,那就叫拔了份了!自打庚子以後,咱們這行買賣的主顧變了您不知道嗎?」誰買得多?洋人!八旗世家、高官大賈光賣的份沒買的份了。碰上有暴發戶新貴花錢買貨,您細打聽一下,十有八九又是買了去到洋人那兒送禮的!有這話沒有?」

  「這話您說了!」

  「咱們別的錢全叫洋人賺走了,唯獨這一份手藝書畫能賺他們的,為什麼不賺?這郎世寧是意大利人。意大利、英吉利、奧地利,都犯『利』字,全是聖母瑪利亞的後人,分家另過的。所以他的畫他們就看著眼熟、順心。至於葡萄牙、西班牙、日耳曼尼牙這些『牙』字的,跟『利』字的八成是表親,他們喜歡的他們也喜歡。告訴您那位朋友,投其所好。孫子!叫他把搶咱們的銀子再掏出來吧!他要依我的話辦,畫出來的東西不用交別人,我給你包銷。我准讓他發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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