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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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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煥章的父母是贖身脫了奴籍的。可徐煥章是家生子,儘管脫了籍,也要保持奴才名分。徐煥章連半個眼都看不上烏世保,焉能甘心受這窩囊氣呢?有舍銀子舍錢的,還有舍奴才當的嗎?當奴才可以,總有點什麼撈頭才行。為了和老主子抗衡,他得尋個新主子。如今連太后皇上都怕洋人,不如投到洋人名下最合時宜,於是他信了天主教,並且由天主教神甫資助上了同文館,在那裡學了日本話和法國話。為此,鬧義和團的那一陣,他可當真喪魂失魄了幾個月,躲在交民巷外國醫院當了義務雜役。直到八國聯軍進城後的第四天,他才敢回家。八國聯軍進城頭三天,見人就殺見東西就搶。徐煥章知道底細,沒敢出門。烏世保是正白旗。徐煥章既是烏家的奴才,自然也住在正白旗的防地,也就是朝陽門以北東四大街以東的這一地帶。這一地帶在聯軍破城之後歸日本軍佔領。徐煥章一路走來,就見有幾家王府和大宅門口挑出白色降旗,上寫「大日本國順民」字樣。自家門口,只見也挑了幅白旗,卻沒寫字。到家之後,問起原由,才知道這日本佔領區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凡不掛歸順白旗的人家,日軍就視作義和團拳民,任意殺戮。幾個王府大戶帶頭掛出了白旗,沒來得及逃走的百姓也只得效法。但有的戶無人識字,有的人不甘心自己戴上「順民」帽子,便只掛旗不寫字,多少給自己留點臉面。徐煥章聽後,連連搖頭,叫他女人趕緊把旗解下來。他爹聽了,忙攔阻說:「別價,太后跑了,八旗兵撤了,連肅王府都掛了白旗,咱能頂得住鬼子的洋槍嗎?」徐煥章說:「我不是要撤下來,我叫她把旗解下來寫上那幾個字。」他女人說:「不寫字鬼子兵也認可,咱何苦自己往上立那亡國奴的字據!」徐煥章說:「住口!我們這談論國家大事,哪有你說話的地方?」「德性!」他女人往地上啐了一口,出門把白旗解下,扔在了書案上。徐煥章是在同文館學過日文的,就研好墨,潤好筆,展開白旗,端端正正寫了幾個地道日本文字「順民の家」,掛了出去。這招牌一掛,立刻生效,第二天下午一個軍曹帶著四個日本陸軍士兵就來找徐煥章談話了。那時全北京城裡,要找兩個會日本話的中國人,實在比三伏天淘換兩個凍酸梨當藥引子更難辦。日本軍成立臨時偽政權「安民公所」,正尋找「舌人」,自然要找這白旗上寫日本字的人來。第三天徐煥章左胳膊上就套上了白箍,上邊寫「大日本軍安民公所」,蓋了關防。從此晃著膀子跟日本巡邏兵一塊抓拳民,殺亂黨,替日本軍隊搜羅地方上的痞賴劣紳組織維持會,一時間成了北京城東北角上的伏地太歲。日本人知道敢於出頭幹維持會的人,沒一個在老百姓眼裡有斤兩的,叫他們出來臨時維持一下街面秩序可以,靠他們長久為自己效勞絕對沒門兒,就交給這維持會一項任務,要他們探聽在這一地區居住的王公大臣們的行蹤和品行,以便發掘可委重任的大角色。也是該當徐煥章發跡,這區內住著一位鐵帽子王,曾任鑲紅旗漢軍都統、軍諮大臣,現任民政部尚書的善耆。善耆跟前一個戈什哈和徐煥章住鄰居。這天徐煥章從維持會回家,路過這戈什哈門口,看到那人在院裡槐樹下放了個小炕桌就著黃瓜喝燒刀子。他看了一眼,並沒在意。他走過去後,只聽背後咣當一聲急忙把大門關上了,這才引起他警覺,心想:「這小子不是隨肅王保著太后跑陝西去了嗎?怎麼突然顯魂了?」想到這,連家門都沒進,原地一扭身又走了回去,照直走到戈什哈大門口,用手把門拍得山響說:「沙大二爺,開門!」 這位戈什哈,去年夏天因為自己老婆在徐煥章門口扔西瓜皮,和倒洗衣裳水被徐煥章老婆罵了幾句,他曾到徐煥章門口尋釁打過徐煥章他爹一個脖溜。這次回來一聽說徐煥章發跡了,當了通司,先就有幾分膽怯;偏偏剛才喝酒忘了關大門,被徐煥章看見了,又加了幾分不安,所以趕緊關上了門,門關好後往回走了幾步還不放心,又回來扒著門縫往外瞧。他剛一伸頭,徐煥章正好用勁來拍門,幾聲山響,先嚇走了他三分銳氣。等把門打開,一見徐煥章那一臉假笑,乾脆把為王爺保密的規矩全忘,只記得討好姓徐的,以免遭其報復。於是問一句答一句,便把肅王奉旨回京議和的事全交代清楚了。 徐煥章第二天恭恭正正上了個密劄,告訴東洋人善耆從西邊回來了,正躲在府裡抽大煙。日本人為這賞了徐煥章十兩銀子。這善耆是日本人要物色的理想人物,他不光爵高位重,提倡洋務,而且特別跟日本人有淵緣,有名的浪人川島浪速,和他素有交往。日本佔領軍得到徐煥章的情報後,立即找川島拉線,派安民公所總辦柴貴親往肅王府拜會,從此打下了今後幾十年善耆一家為日本帝國效勞的基礎。善耆為日本軍隊出的頭一把力是由他出面推薦介紹三百名步軍和綠營兵,為安民公所組織了一個「巡捕隊」。日本人就把徐煥章派在巡捕隊辦文案。後來人國聯軍撤兵,善耆就以這個漢奸隊為基礎辦起中國最早的警務來。 烏世保在八國聯軍佔領時,被抓去埋死屍,曾經碰見過徐煥章。只見他頭戴涼帽,身穿灰布長袍,胳膊上帶著白袖箍,手提大馬棒驅趕中國人抬屍體挖墳坑。他想招呼一下,求徐煥章說句話把自己放了,可話到口邊又咽了下去,並且故意轉過臉把帽子拉低躲過徐煥章的視線。他實在丟不起這個人!他寧可皮肉受苦,也不願叫大夥知道這驅使自己的人原是自己的奴才。當時他咬咬牙忍住了,今日一見這火又勾上來了,何況撞的是他的朋友?烏世保提高嗓門,慢悠悠地問:「我當是誰呢?徐狗子呀!你好大威風?」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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