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鄧友梅 > 那五 >  上一頁    下一頁


  賈鳳樓讓過一杯茶後,對那五說:「如今有一注財,伸手可取,可就少個量活的,想借少爺點福蔭。」那五知道"量活"是作幫手的意思。就問:「什麼事呢?」

  「有位暴發戶的少爺,這些日子正拿錢砍舍妹。我們是賣藝不賣身的!」那五說:「可敬,可敬。」

  賈鳳樓說:「話說回來,沒有君子,不養藝人。人不能隨他擺弄,錢可得讓他掏出來。他們囤積居奇,錢也不是好來的,憑什麼讓他省下呢?」那五說:「有這麼一說,可怎麼才能叫他既摸不著人,又心甘情願的花錢呢?」賈鳳樓說:「得出來另一個財主,也捧舍妹,捨得拿錢跟他比著花!他既愛舍妹又要面子,不怕他不連底端出來。錢花淨了還沒壓過對手,不怕他不羞慚而退!」那五說:「我明白了。您是叫我跟他比著往令妹上扔錢!」

  「著,著,著!」那五一笑。嘲弄的說:「這主意是極好,我對令妹也有愛慕之心,可惜就是阮囊羞澀。」賈鳳樓說:「您想到哪兒去了?咱們是朋友,怎麼說生分話?既叫您幫忙還能叫您破財嗎?得了手我倒是要給您謝儀呢!」那五這才鄭重起來,精神抖擻地問:「你細說說這裡的門子。謝儀我不指望,可我為朋友決不惜兩肋插刀!」

  賈鳳樓說:「有這句話,事情成了一半了。打明兒起,您天天到天橋清音茶社聽玩意去。到了那兒自有人給您擺果盤子送手巾把,您都不用客氣。等舍妹上臺後,聽到有人點段,您就也點。他點一段您也點一段,他賞十塊,您可就不能賞十塊,至少也得十五,多點兒二十也行!」那五說:「當場不掏錢嗎?」賈鳳樓說:「當然得現掏,不過您別擔心,到時候我會叫送手巾把的人把錢暗地給您送去。我送多少,您賞多少,別留體己,別讓茶房中間抽頭就行!活兒完了,咱們二友居樓上雅座見面,夜宵是我的。親兄弟明算帳,謝儀我也面呈不誤!」那五興致勃勃地說:「行!情好吧!」

  「不過……」賈鳳樓沉吟一下,壓下聲音說,「此事你知我知,萬不可洩露。還有,您得換換葉子!」

  「什麼叫葉子?」

  「就是換換衣裳。您這一身,一看是個少爺。少爺們別看手松,可底不厚,鎮不住人。因為錢在他老子手裡。花的太沖了還讓人起疑。您得扮成自己當家、有產有業的身份。」

  「行!」那五笑道,"裝窮人裝不像,作闊佬是咱的本色!」

  「要不我頭一眼就看著您不凡呢?」臨走,賈鳳樓把個紅紙包塞在那五手中說:「進茶社給小費,總得花點。這個您拿去添補著用。」那五客氣地推辭了一下。賈鳳樓說:「親是親,財是財,該我拿的不能叫您破費!」

  9

  那五回到家,卻跟雲奶奶說,有個朋友辦喜事,叫他去幫著忙活幾天。雲奶奶說:「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朋友事上多上點心是好事。」那五說:「可我這一身兒亮不出去呀!

  想找您拆兌倆錢,上估衣鋪賃兩件行頭。」雲奶奶說:「估衣鋪衣裳穿不合體,再說燒了扯了的他拿大價兒訛咱,咱賠不起。我這兒有爺爺留下的幾件衣裳,都是好料子。我給你改改,保你穿出去打眼。」說著雲奶奶就給那五量尺寸,然後從樟木箱中找出幾件香雲紗的、杭紡的、橫羅的袍子、馬褂,讓那五挑出心愛的,連夜就著煤油燈趕作起來。那五舒舒服服睡了一覺,第二天一睜眼,衣裳燙得平平整整,疊好放在椅子上。他興沖沖地爬起來試著一穿,不光合體,而且樣式也新--雲奶奶近來靠做針線過日子,對服裝樣式並不落伍。那五穿好衣服過去道謝,雲奶奶已經出門買菜去了。他自己對著鏡子左顧右盼,確像個極有資財的青年東家,只可惜少一頂合適的帽子,沒錢買,趕緊去剪剪頭,油擦亮點,卷兒吹大點,也頂個好帽子使喚。

  這清音茶社在天橋三角市場的西南方,距離天橋中心有一箭之路。穿過那些撂地的賣藝場,矮板凳大布棚的飲食攤,繞過寶三帶耍中幡的摔跤場,這裡顯得稍冷清了一點。兩旁也擠滿了攤子。有修腳的、點痦子的、拿猴子的、代寫書信、細批八字、圓夢看相、拔牙補牙、戲裝照相的。膏藥鋪門口擺著鍋,一個學徒耍著兩根棒槌似的東西在攪鍋裡的膏藥,喊著:「專治五淋白濁,五癆七傷。」直到西頭,才看見秫秸牆抹灰,掛著一溜紅色小木牌幌子的"清音茶社"。

  門口掛著半截門簾,一位戴著草帽、白布衫敞著懷的人,手裡托個柳條編的小笸蘿,一面掂得裡面硬幣嘩嘩響,一面大聲喊:「唉,還有不怕甜的沒有?還有不怕甜的沒有?」那五心想:「怎麼,這裡改了賣吃食了?」可那人又接著喊了:「聽聽賈鳳魁的小嗓子吧?蹦瓷不叫蹦瓷,品品那小味吧!旱香瓜、喝了蜜,良鄉栗子也比不上、冰糖疙瘩似的甜嘍……」灰牆上貼滿了大紅紙寫的人名,什麼"一鬥珠""白茉莉",有幾個人名是用金箔剪了貼上的,其中有賈鳳魁。

  那五伸手一掀簾,拿笸籮的人伸胳膊擋住他問道:「您貴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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