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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智廣沖三姑娘送個眼色,笑笑說:「三姑娘別當真,我三叔是心裡著急。他想知道金隊長昨晚宴客的情形。」

  「有啥說啥,幹嗎拍桌子嚇耗子的。」

  鄧明三問:「昨晚是請那個八路幹部嗎?」

  三姑娘說:「幹部不幹部咱不知道,反正穿的是八路軍的破軍裝。

  「金隊長說啥哩?」

  「他光叫我勸酒布菜,到說正事時候就把我支出去,叫我到他跟班的住的屋裡去歇著了。」

  智廣問:「這麼說你啥都沒聽見?」

  三姑娘說:「中間隔著半個院子,那些小光棍見了我又嬉皮笑臉地光打哈哈,能聽見啥?」

  智廣問:「一句也沒聽到?」

  三姑娘說:「跟班的有兩人留在上房聽使喚,他們溜下來歇腿,從他們嘴裡聽到了一星半點。」

  鄧明三急問:「聽到啥你可快說呀!」

  「他們誇那個八路是硬漢子。」

  鄧明三問:「怎麼硬法?」

  三姑娘想一句說一句:「說金隊長說,他們已經查出來這人是個大幹部,決不會放他了。前些天給他出了假殯,八路知道他已死去,也不會再救他來。當前就兩條路。硬頂下去,決不讓他過了這個年;表示合作,想當官給官做,不想當官給他一筆錢,送他去大地方享福。」

  鄧明三問:「許他什麼官?」

  智廣使個眼色說:「是叫他當區長,替我三叔嗎?」

  三姑娘說:「人家金隊長說,想當區長就當區長,想當隊長就當隊長,想頂哪個角就叫那個角讓位。有皇軍作主。」

  鄧明三忙問:「那人說要幹啥?」

  三姑娘說:「硬就硬在這裡,人家一個字不吐,連大氣都沒出。金隊長沒辦法,就叫人拿了一套新棉褲棉襖來,對他說,你不願說話也行,自己把這衣裳換上,就算講和了。你要自己不穿,年初一我們當壽衣也要替你穿上。」

  鄧明三問:「換了沒有?」

  三姑娘說:「人家不是一句話沒說,衣裳也不接,自己站起來回關他的房子去了。」

  鄧明三這才舒了口氣,罵道:「這些賊攘的,就得八路軍治他們。來,老三,給我燒口煙吧!人家那才叫漢子,咱是松三八!抽煙,活一天算一天!」

  劉四爺告辭出去,智廣也跟著出來,又回到了宋明通處。宋明通聽了智廣的報告,說道:「這就好了。你還有一個任務,辦完就可以回去交差了。」

  智廣問:「什麼任務?」

  宋明通說:「今天,必須在今天,你想法進憲兵工作隊見那人一面,告訴他組織瞭解他的表現,叫他堅持下去,組織上設法營救他。」

  智廣說:「這憲兵工作隊可不好進,昨天我都到了門口,還給攔住了!」

  宋明通說:「你不是認識了兩個兵嗎?漢奸再硬也怕主子,到他主子那兒想想辦法。爺們,想想那個同志的英雄勁,咱有再大困難也比不上他難吧!我知道你准能想出辦法來,叫他們知道,老八路厲害,小八路也不熊!」

  一頂高帽,把智廣戴得心裡火熱,自己也覺著自己是天下少有的能人了。他拿上存著的另一條煙,直奔洋樓而去。他出門的時候,見劉四爺和宋明通把頭湊在一起嘀咕了些什麼,然後跨上他的小毛驢,飛跑出村了。

  九

  上午十點鐘,智廣到了日軍兵營。

  因為已是臘月二十九,工地上收工了。日本兵准許民工回家過年,因為他們自己也過舊年。從濟南來了個慰問團,有女歌星,有「萬才」,還有「文樂」。一些日本兵正在往院內扛衫槁,搭檯子。距離兵營不遠的地方,有一個陡坡,有個日本軍官,騎著輛二六的軍用自行車,沖了兩次沒蹬上去。他下了車,脫下呢大衣,正要往自行車把上搭,一扭頭看見智廣,就說:「小孩,過來。」

  智廣走到了他近前。他指指大衣:「你的,你的……」

  他下邊說不出來。智廣就用日語說:「要我幫你拿著嗎?」

  日本軍官吃驚地看了他一眼,問道:「你會說日語?」

  智廣說:「會一點點。」

  「好,你拿著,我沖上去。」

  智廣把大衣抱了過來,軍官蹬上車又往上沖,沖到中途,車停了,還沒倒下,智廣就從後邊推了一把,那軍官終於沖上了坡。他從車上跳下來,把車一扔喊道:「萬歲,萬歲。」他不再管那輛車,從智廣手中接過大衣、摸著智廣的頭問:「你叫什麼名字?」

  「一郎」

  「中國也有叫一郎的嗎?」

  「不,這是學校裡日文老師給我起的日本名。」

  「好,好,你在哪上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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