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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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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我家在天津,到這兒看親戚來了,區長是我親戚。他叫我給皇軍朋友送幾盒煙來,我送你兩盒煙可以嗎?」 「當然可以,當然!中國人裡也有我的朋友,朋友的煙當然可以收。」 這時一個士兵來向軍官敬禮,問他是否需要把車推回去,軍官問智廣:「你會騎自行車嗎?」智廣說:「還騎不好。」 「騎上,到我那裡玩去!」 智廣騎上車,搖搖擺擺。這軍官竟然從後邊替他扶著,連扶帶推一直到吊橋口上。哨兵立正行禮了,他才撒手。哨兵也不再問智廣,笑著看他和軍官一起進了營房。 這個三角形的城堡,門開在朝西的一面,正對著憲兵工作隊那個小圍子,相距有一裡來地。進了圍牆,中間是個三角形的院子,沿著圍牆,是一溜紅磚白瓦的平房。院子的一頭已用土墊起來一個小舞臺,四角四個柱子和頂上的橫杆,全用紅白兩色的布纏了起來,迎面橫杆上懸著兩盞大圓紙燈籠。燈籠上印著日本國徽和「武運長久」的毛筆大字。一些士兵還在最後裝飾那個檯子。軍官領智廣到了座北向陽那一排平房中間的一間,幫助推車的士兵趕上去幫他們開了門。 屋子裡是日本式的榻榻米,迎面掛了一幅本縣地圖,地圖下邊木架上架著戰刀。軍官脫掉大衣,智廣發現他領章上只有四框一線,並沒有星,不過是個準尉。 準尉有三十來歲甚至更多一點,矮個兒,胖墩墩,臉上挺死板,只在笑的時候才有生氣。他從壁櫥裡找出一紙盒糖,紙盒口印著一個跑步的運動員,上邊有幾個日本假名。他問智廣:「能念嗎?」 智廣念道:「苦力果。」 「好,送給你過年。」 「謝謝。」 「你到這兒很久了嗎?」 智廣說:「有一星期,不,十幾天了吧!」 準尉說:「這裡老百姓生活很苦。還有,他們對皇軍很害怕。警備隊,中國的和平軍也欺侮他們,是吧?不像天津,是吧?」 「好像是。」 「是啊!沒辦法,戰爭!」 準尉說到這兒,點起一支煙,大口大口地吸煙,然後眼睛望著遠處吐煙圈。他吐得很圓,煙圈急速滾動著往前跑,一個還沒散,一個又追出來。他不再和智廣說話了。智廣站在一邊不知走開好還是再呆下去。 這裡立在一邊的火爐火小了,這是城市裡燒煤塊的那種取暖爐。可燒的是木柴,牆根堆了一堆劈好的木柴。智廣問他:「我放點木柴進去好嗎?」 「好!」準尉像忽然醒過來似的抖一下,問道,「你不是說來給朋友送煙嗎?去吧!」 「謝謝了。」智廣為他加了一塊木柴。 「唔,你的朋友是誰?」 「片山先生和加藤先生。」 「唔,他們住在對面。你是怎麼認識他們的?」 「加藤先生嗎,」智廣轉了轉腦子說,「有一天他到小圍子去,走在路上偶然碰到我,聽我在唱日本歌曲,就和我認識了。」 「那是好幾天以前的事了吧?」準尉若有所思地說。 「是的,好幾天了。」 「是的,那個傷員,好幾天沒有去看過了,那個人……唔,你去吧,去吧。」 智廣到對西屋子找到了片山。 這屋裡也是榻榻米,一個鋪兩副臥具。可有四五個士兵都在屋裡說笑,榻榻米上放著一塊「栗羊羹」,一瓶啤酒,幾個橘子。見智廣進去,片山就說:「剛才看見你跟隊長一塊進來,都問這是誰家的孩子,我說是我的小朋友。」 碰到一個會說日語的小孩,士兵們很開心,一個人端起槍沖智廣說:「你是不是八路的諜報員?」 智廣說:「很可惜,我還沒見過八路軍是什麼樣。」 片山推了那人把說:「不要這樣,我們只殺和我們作對的中國人。」 那人說:「我是開玩笑,看他害怕不害怕。」 智廣說:「害怕就不會到這兒來了!」說著把剩下的煙全從手巾包中倒了出來,幾個士兵全笑了,大家伸手去搶。那人趕緊放下槍來抓煙,可他沒搶到,氣呼呼的說,「不行,把煙放慰問品裡,咱們來錘子剪刀布,誰贏了誰先挑,這太不公平了。」 片山說:「不要來錘子剪刀布了,大家平分好不好?」 那人說:「不能給加藤,他給那個八路軍看傷,每次憲兵工作隊都送他煙,他已經占許多便宜了。」 這幾個人爭了一頓,仍然把煙平分了。然後又來錘子剪刀布,片山贏了拿了「羊羹」,他送給智廣說:「送你過年。」 這裡給隊長推車的那個士兵跑來說:「那個孩子還在嗎?隊長叫他去。」 智廣不知出了什麼事,心通通亂跳。隨那士兵到了隊長室,發現鄧明三、宋明通兩人正恭恭敬敬站在那兒,桌上放著一個大錦盒,兩包點心,幾瓶罐頭,隊長臉上仍然死死板板,可也沒有怒氣。 隊長說:「今天放民工回家過年,翻譯陪軍曹去講話去了,你替我翻譯一下好嗎?」 智廣說:「遵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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