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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八


  大水退去,黃陂養殖基地的員工正在收拾洪災帶來的巨大損失,通行的說法叫抗災自救,檢察院來人宣佈對公司處理的決定,查封了基地辦公室和一應財產帳目。

  汪百團根本沒有能力應付這種情況,跑回漢口向烏力天揚通報情況。烏力天揚剛從醫院回家,身上的數處外傷封了口,腰傷尚未痊癒,在家調養。烏力天揚對這個消息一點兒也不吃驚,讓丫丫去給汪叔叔倒水。丫丫乖巧得很,水杯下給托了個軟墊子,這樣,水再燙也能端住。

  有一點可以肯定,檢察院掌握了大量材料,每一份材料都切中要害,讓魯紅軍和同夥兒們沒有脫身的可能。也許是那幾個貨真價實的北京人做了手腳。

  也有人懷疑堡壘是從內部攻破的。烏力天揚沉默了一會兒,給汪百團說了他和魯紅軍曾經有過的那番對話。在那次對話裡,他說了要把身無分文的魯紅軍送到大街上去討飯。

  「你那不是嚇唬他嘛,要真想幹,能告訴他嗎?」

  「你錯了。我是真想過要幹,只是沒下手。」

  汪百團不解地看著烏力天揚。烏力天揚替丫丫編著辮子。辮子編好,他讓丫丫去自己的房間做作業。等丫丫走開,他對汪百團說:

  「沒有天使敢保證他就是天使,也沒有魔鬼能說他就是魔鬼。我們都有踩著雲彩到處送雨的念頭,也有駕著雷電作惡多端的念頭。這就是我們。」

  8

  烏力天揚在家休息了一段時間,黃陂縣政府托人捎信,希望他能回到黃陂去。養殖基地的事要等法院的最後判決,但黃陂是武漢市轄區內地域最廣闊的縣,是武漢市的後花園。黃陂人看出烏力天揚和一般人不同,有想法,有能力,是幹大事的料,願意和他合作。

  汪百團一切都聽烏力天揚的,讓烏力天揚拿主意。烏力天揚本來打算去南方,看看那裡是不是能夠找點兒什麼事情來做,但身邊有孩子和丫丫,他決定留下,暫時不走,這樣的話,回到到黃陂,倒是一個可行的辦法。

  孩子已經回到學校去了。童稚非找到一個在教育局工作的熟人,出面疏通的,賠償了教導主任的醫藥費,向教導主任和學校方面賠了禮。

  發生在孩子身上的事,簡家自然會轉告打電話回家的簡雨蟬。簡雨蟬在電話裡聽了,只淡淡地說了一句知道了,別的什麼也沒說。

  烏力天揚和汪百團商量著回黃陂的事。有兩個農產品零售集團看上了烏力天揚,知道「紅旗飄飄」一時不可能東山再趟,願意另立山頭,出資建立武漢市最大的蔬菜養殖基地,讓烏力天揚當蔬菜養殖基地的總經理,被烏力天揚拒絕了。烏力天揚打算自己貸款,再去農業大學找專家,辦一個現代化農場,自小至大,死活都是自己。

  汪百團眨巴著那只好眼睛,額頭上頂著一抹潮紅,興奮地暢想著農場的長遠規劃——洋水果搶攤搶得厲害,果林是要栽的;「村裡菜」已經有了老客戶,這個品牌不能少;花圃的主意不錯,誰都想住在巴黎那樣的森林城市裡;池塘也得有,但不養魚,改養水魚和蟹,這樣才能掙大錢。

  汪百團開始戒毒。很痛苦。有兩次戒不下去,口吐白沫,瘋了似的跑出去找貨,被烏力天揚堵在門口,兩個人動了手。汪百團困獸猶鬥,出手狠毒,烏力天揚的眼角被打開了花,胳膊被汪百團用鐵鏟砍開一條大口子。最終烏力天揚還是摁住了汪百團,用繩子把他結結實實綁在床上。

  汪百團備受折磨,嗥叫,咬舌頭,絕食,大小便拉在床上,基本上算是死過去了。汪百團罵了十天,求了十天,死去活來十天。烏力天揚十天沒有給汪百團鬆綁。也許事情很困難,汪百團做不到,他也做不到,他只是不回頭,不肯回頭。

  熬了半個月,事情緩過來,汪百團筋疲力盡地睡了三天三夜,醒來以後問烏力天揚,他要真戒不下來,烏力天揚是不是不會放過他。烏力天揚承認是。

  「百團,你並不真的需要它,你只是找不到需要,才告訴自己它是你的需要。我寧願你死掉,或者你砍了我,也不會再讓它跟著你。」烏力天揚嗓子啞沙地說。

  汪百團開始進食。吃泡面。答應進戒毒所,配合醫生把根掐斷。兩個人坐在屋裡說話。門還關著,汪百團已經松了繩子。說著說著就說到羅曲直和高東風。羅曲直病了好長一段時間,風濕病,一早一晚骨頭疼,整天裹在臭烘烘的被子裡哼哼,漢川媳婦不理他,說他故意裝病。高東風現在真成了著名詩人,得了不少獎,還把自己弄進了武漢大學,是插班生,等畢業出來,不知道能不能又弄出個別的什麼著名來。

  老話講,說什麼來什麼。兩人說到羅曲直和高東風的第二天,烏力天揚就見到了高東風。是因為汪大慶。汪大慶終於做了一件讓高東風發瘋的事,她割了自己的手腕,然後給烏力天揚打電話,告訴烏力天揚她把自己割開了。電話那頭有很大的雜音,烏力天揚沒聽清楚。

  「你怎麼了?」

  「我要死了。」

  「為什麼?」

  「別問我為什麼,我不知道。我冷。我害怕。孩子還沒有放學。冰箱裡什麼吃的也沒有。我只想告訴你,我恨世界上所有他媽的狗雜種詩人!」

  烏力天揚趕到汪百團家,踢開大門,沖進衛生間,用一條乾淨毛巾紮住汪大慶的手腕,從水池子裡把光著身子的汪大慶撈起來,胡亂套了件衣裳,把她背到醫院。

  因為搶救及時,汪大慶脫了險。醫生給她縫合住傷口,注射了鎮靜劑,讓她睡過去。

  狗雜種詩人趕過來了,蹲在院子裡狠巴巴地抽煙,烏力天揚不抽,看著高東風。高東風穿一件豎領學生裝,混紡料子,褲線筆直,皮鞋鋥亮,下巴頦兒刮得比皮鞋還要亮,不怎麼像學生,倒像一個春風得意的富家子弟。烏力天揚思忖,要不要提醒高東風,請個人來照顧汪大慶,他自己出門去躲幾天。汪百團在戒毒所,但事情瞞不過他,一旦他知道汪大慶把自己割了,高東風是死是活就很難說了。

  還有一件事情烏力天揚想不明白,詩人高東風——唐風,他眼睛好好的,沒有一點兒近視,幹嗎要戴個平光眼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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