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鄧一光 > 我是我的神 | 上頁 下頁
一五六


  「雨蟬姐不是方阿姨生的,是她小姑生的。不是真小姑,是簡先民的相好。後來雨蟬姐知道了這件事,她原諒簡先民了,說要回武漢來伺候簡先民,伺候方阿姨。」

  烏力天揚知道這個。石頭是天生的,比如我;磚頭是製造的,比如你。他不知道誰是自己的相好,自己該伺候誰。他覺得自己可惡得很。他只能夾核桃。核桃在核桃夾中轉著圈兒走,一夾一顆,一夾一顆,碎得均勻,剝起來很容易。

  4

  那部磚頭似的摩托羅拉突然響起,鈴聲尖銳而固執,把烏力天揚嚇了一跳。

  魯紅軍總是在他想找烏力天揚時撥通電話,有時候在電話裡和烏力天揚說說業務上的事,有時候純屬閒聊。沒事兒,扯一會兒淡,他在電話那頭說。說業務的時候,魯紅軍總是三言兩語,說完就掛線,也不問烏力天揚有沒有話說。閒聊時就沒個鐘點了,天上地下,常常弄得烏力天揚得把手頭的事情放上半天,或者人在浴室裡,通完電話,身上的肥皂已經結了殼,要洗半天才能洗淨。

  烏力天揚要找魯紅軍的時候,必須通過魯紅軍的助手。助手的頭銜是董事長助理,魯紅軍一大群助理中的一個。這個烏力天揚不奇怪,他奇怪的是,魯紅軍幹嘛要用簡明了做他的助手?

  烏力天揚發現不光是簡明了,那些小時候在一起玩的夥伴,不少人成了魯紅軍的員工。烏力天揚覺得魯紅軍像一個幼兒園的阿姨,有保姆癖。但是魯紅軍只帶基地的孩子,是基地的保姆,這個和別的保姆不一樣。

  本來烏力天揚想和簡明了說點兒別的事,比如還記不記得小時候他倆比賽抽絲瓜藤的事兒,簡明了卻和他拉開距離。

  「我警告你,別再給我來女孩子為什麼不站著撒尿那一套,一硝二磺三木炭也別來,親戚的話也別來,總之,玩兒滑頭的事對我不起作用。我現在是董事長助理,你也知道,我和董事長是老同學,炒你不行,參你一本還是行的。」簡明了警惕地對烏力天揚說。

  5

  沒想到符彩兒會背著魯紅軍來見他。

  「煙不抽了?」

  「戒了。」

  並不是符彩兒要報復烏力天揚,也不是魯紅軍要報復烏力天揚,那是魯紅軍編出來的話。沒有什麼報復,幾年前她和烏力天揚分了手,分手時烏力天揚要她去讀書,還給她講了兩個故事,她被那兩個故事迷住,就去讀了書,一讀就讀成了優秀學生,而且上了癮。她不再是阿難,而是佛果園悟,知道怎麼看腳下了。

  有一次,在一個宴會上,她遇到了衣著光鮮印堂發亮的魯紅軍。她早就知道烏力天揚和魯紅軍的關係,魯紅軍也聽說過她和烏力天揚的關係,兩人一拍即合。現在想起來,那天在宴會上,他倆談的都是烏力天揚,要說一拍即合,也是因為烏力天揚,他是他們共同關心的人。

  「是嗎?」

  「是的。」

  貓成了現在的符彩兒,不光為魯紅軍的「紅旗飄飄」撐門面,還成了魯紅軍的姘頭,為無法抵達性愛盡頭的魯紅軍吹簫。不過,這好像都不是他該關心的事情。他已經沒有戰功章了,不能再讓如今的符彩兒的乳房上開出一朵驕傲的花來。

  魯紅軍又來電話了。符彩兒迅速地看了一眼電話,站起來,整理一下裙子走開了。沒事兒,扯一會兒淡。魯紅軍在電話那頭兒說。「我們談談簡雨蟬。你該去見見她。你不知道吧,她丈夫和我一樣,性無能。那個男人老得像史前動物,他變態地愛她。他知道她在外面有人,又痛苦又興奮,老拿這事兒問她,要她告訴他,她怎麼和人調情,怎麼和人上床。」

  「我在和人說話。」

  「我知道,是符彩兒。你們在談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真是浪費生命!」

  魯紅軍在電話那頭兒像個女人似的咯咯笑,電話裡一陣嗡嗡作響。烏力天揚沒有覺得有什麼好笑,把電話移開了點兒。

  「符彩兒離開了?她總是這樣。她穿裙子沒?她一穿裙子就害人。簡雨蟬從來不穿裙子,這讓我非常痛心。她把自己的兩條好腿給糟蹋了。她故意那麼做。真是暴殄天物。有一種人,他就是能讓你心疼,讓你心疼而又沒辦法,讓你覺得你是這個世界上最無能的傢伙,從此對一切都不再感興趣。簡雨蟬就是這種人。」

  這是一個愛憎分明的城市,城市裡的人同樣愛憎分明。他們早在一百年前就從洋人那兒學會了抽紙煙、打克郎球、騎自行車、賭馬。一座江湖城市,讓所有居住在這座城市裡的人身上都散發著一股江湖氣味。

  「你在打哈欠?狗日的你在打哈欠對不對?你他媽有什麼用?有本事你學赤軍和紅色旅。來點兒革命的。」

  「好吧。」

  「好吧是什麼意思?」

  「我發現,你的脖子越來越硬朗。你就當你隨時都在勃起好了。」

  魯紅軍在電話那頭開心地哈哈大笑,笑了一陣子,把電話掛斷。

  6

  魯紅軍和幾個家庭背景顯赫的北京人來往密切。他們中間有兩個貨真價實的傢伙,就是那種路子很野但智商很低的狗屎。

  有一個北京人,大家叫他紫砂壺,老爹是中顧委的。他年輕的時候因為老爹的事挨過打、坐過牢、在內蒙古放過馬,吃了很多苦,顯得很深沉。他同烏力天揚,覺不覺得他像托洛茨基。

  紅旗飄飄會所,水陸雜陳,蟹蕈宴,自助式。假模假式的人造瀑布旁,紅綢鋪蒙住一溜長長的條桌。佐蟹的是女兒紅,五十年沉缸,缸體上的暗黴故意不擦掉,在火光下散發著腐蝕色。幾個面目呆板的中年侍者在一旁無聲無息地進退,為主人換布碟,遞薑醋汁和淨手水。

  魯紅軍駕著輪椅過來,手裡端著殷紅的高腳杯。活像一個得道的屠夫。告訴他,他像不像。魯紅軍命令烏力天揚。

  烏力天揚沒有見過托洛茨基,不太好判斷。他用冥思的神情凝視一陣兒紫砂壺,然後告訴他,蟹和蕈來歷可疑,很多時候它們是帶毒的。不如他告訴他這個。

  「他在討好你。」魯紅軍對迷惑不解的紫砂壺解釋。

  紫砂壺狐疑地看著烏力天揚。他是那種認定全世界人民都欠了他的人,對什麼事都要琢磨上一會兒。

  「人的愛好不同,有人把《聖經》當成《共產黨宣言》,有人把《共產黨宣言》當成《聖經》,那是他們的自由,誰也沒有權利干涉。像別人也是一種自由。你說像就像。有一次我對人說。我像三葉蟲,人家也相信了。」

  「好了,他告訴你了,他是對的。」魯紅軍對紫砂壺說,然後命令烏力天揚,「跟我走,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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