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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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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格里拉這種地方不太適合烏力天揚這種人,一杯貓尿似的咖啡三十八元,一杯鮮果汁六十元,它們沒有一樣能解渴,烏力天揚習慣喝解渴的飲料,比如泉水、河水或者自來水。

  魯紅軍胖得基本上只剩下了兩截,頭和身子。他窩在輪椅裡的樣子,活脫脫一頭終於尋找到了幸福並深諳其義的閹豬。他被兩個英俊的助手抱下車,抱上輪椅,推進大堂。立刻有衣著整潔的大堂副理和衣著鮮亮的門僮迎過去,幫助助手們恭恭敬敬地把魯紅軍抬進酒吧。

  「我真是太累了。」魯紅軍感慨地告訴烏力天揚,他結了五次婚,當然,在娶第五個老婆之前,他離了四次,「這費了我不少錢,還有頭髮。」他讓烏力天揚看他的腦袋,「我現在謝頂謝得厲害。腦袋上沒剩下幾根毛。」他並不為此沮喪,在輪椅裡坐正,沖烏力天揚戲謔地眨巴著眼睛。

  魯紅軍給烏力天揚的感覺,就像他們沒有分別過七年,昨天才見過面,而且兩人之間什麼問題也沒有,是一對無話不談親密無間的朋友。

  「昨天陪奧副省長打牌,起來晚了點兒,餓了。你陪我去吃點兒東西。」魯紅軍的口氣毋庸置疑。

  助手和大堂副經理以及門僮再度過來。把魯紅軍抬離酒吧,無聲地推進電梯間。烏力天揚跟在後面,像在為著名人物送葬。

  「你進來的時候,我看到你的車了。」他們被領班和服務生安頓在昂貴的餐具中之後,烏力天揚向薦酒師示意,他不需要酒水,「好車。」

  「你是說,」魯紅軍在領結下塞好潔白的餐巾,「一個臃腫到不能再臃腫的人,弄一輛慢吞吞的公務車算了,偏偏追求WT-1發動機,這個有點兒可笑?」

  烏力天揚沒有回答魯紅軍的話,而是坐在那裡,看魯紅軍急切地把湯汁香濃的紅豆燉肥腸移到他闊大的胸部前。他為魯紅軍擔心。

  「我知道你心裡想什麼,在大堂吧裡我就知道。」魯紅軍專心致志地往嘴裡塞了滿滿一湯勺燉開了花的糯紅豆,一邊用力咀嚼著,一邊咕噥,「你在想,憑什麼要我陪你吃飯?你他媽是誰?」魯紅軍說完哈哈大笑,笑得有些急促。

  「你錯了,」烏力天揚突然感到他捉住語言了。他為此有點兒興奮,「我在想,你到處張望。看桌上的味碟,你是在找醋。可是你不會要山西的老陳米醋,你是想找意大利的香草黑醋。你還得費頭髮和錢。」

  「說下去,我喜歡你用這種口氣說話。我不會生氣。」魯紅軍笑眯眯地看著烏力天揚。

  「不生氣這樣的話,你沒和你爹說過吧?」烏力天揚真誠地問。

  「沒有,沒有和爹說,和兒子說過。順便告訴你,我正好是爹,人民的爹。我是省人大代表。」魯紅軍用一種疲倦的、心滿意足的口氣說,示意服務生把他面前的湯盅撇下去。

  「你一直就明白自己要什麼,在觸過電門之後,對不對?」

  「你在問對不對?」魯紅軍臉上的肉抽搐了一下,怒氣衝衝地把領結上的餐巾拉下來,丟在一旁,「那好,我也問一個對不對,只問一個。」他努力抬起碩大的頭顱,象徵性地把身子往烏力天揚的方向夠了夠,像一顆碩大的無法正常發射出去的炮彈,「如果你是我,你踩上了那顆地雷,你不會去草叢中尋找你掉在一邊的腿,而會拉響光榮彈,把自己徹底炸上天,對不對?」魯紅軍鬆弛下頭顱,滿意地讓自己舒適地回到椅圈裡,目光中滿是看穿一切的鄙薄,「你是一個膽小鬼,從小就是,現在也沒有改變多少,甚至對你最好的朋友,你都一直在隱瞞你內心的想法。順便說一句,這麼多年過去了,這一點絲毫沒有改變。」

  「吃好了?」烏力天揚同意這個觀點,這麼多年,什麼都沒變,連澤芹根醃漬的冷肉的味道都沒變。他回過頭,向服務生示意要消費單,「我讓人推你進電梯。」

  「對不起先生,酒店有約定,魯先生的單我們不能接。」服務生彎曲著身子口齒清晰地說。

  「你就當他不在這兒。」

  「也許我沒有說清楚,先生,不管魯先生是不是在這兒,我們都會當他在這兒。」

  魯紅軍被這個場面弄得開心極了。

  第三十七章 像一個傲慢而高貴的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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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魯紅軍在漢口惠濟路有一套公寓,公寓大得離譜,上上下下好幾層,魯紅軍操縱自動輪椅在房間裡自由穿梭,為烏力天揚沏茶、取香煙。沒有僕傭和助手。也許樓下或者樓上什麼地方有一套屬￿助手的套間,供助手們玩電子遊戲或者看錄像,同時把耳朵豎起來,聆聽主人的咳嗽聲。

  那些茶水和香煙都安頓下來之後,魯紅軍開誠佈公地告訴烏力天揚,他之所以在香格里拉見他,並不是要他陪自己吃飯,而是要親眼看看他,如果對幾年後再度現身的他還感到滿意,他會讓他跟著自己幹。

  魯紅軍絲毫也不遮掩,說他盡可能地瞭解過他這幾年去過什麼地方、去那些地方幹了一些什麼,既然烏力天揚空手而去,空手而回,回來又不是串門,他這種情況,等於是窮困潦倒了,就這麼把自己生命的頭三十年花出去了。不,不叫花,叫浪費,浪費得什麼也沒有剩下,既然這樣,他總要吃飯吧,他總不能做一粒社會渣滓吧,那麼,他跟著魯紅軍幹,是最好的出路。

  「你一直在等待這個機會?」

  「不錯,一直,在等待。我只能等待。我不能跟著你去高原、森林、沙漠或者別的地方。」

  「我還是想想別的辦法吧。」

  「你就是這樣,總是回避現實,這讓人很討厭。」魯紅軍有些不高興,在沙發裡蠕動了一下,敲了敲沙發扶手邊的一隻銅鈴,「我讓你見一個人,你會知道,不是你一個人要面對現實,你真的可以考慮一下我給你的建議。」

  一個身材嬌小的女人從樓上下來。那是一個風情萬種的女人。

  「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朋友,從小撒尿和泥的朋友,一塊兒當兵一塊兒上戰場的朋友,烏力天揚。這位,這位是,」魯紅軍臉上的表情有點兒困惑,好像他得了健忘症,「慢著,慢著,我不太清楚應該怎麼介紹她。她叫符彩兒,她是學經濟的,也許是碩士吧,好像就是這樣。」魯紅軍抬頭看了看目不轉睛盯著烏力天揚的符彩兒,沖她討好地笑了笑。

  符彩兒冷冷地朝魯紅軍看了一眼,然後把她那張瘦削得像一把尚未開刃的青銅刀似的臉轉向烏力天揚。你好。她對他說。

  「她比七年前更漂亮了,對不對?七年前你叫她什麼?對了,你叫她『貓』。對吧?」魯紅軍很開心,甚至有些得意,目光熠熠生輝,「在你離開武漢之後,她和我來往,你可以把這個叫做鬼混。是我把她勾搭上的,她一點兒也不反對鬼混。和我一樣,她想讓你知道她受到了傷害,為了這個,她等了幾年時間。她知道你會出現,她等著。遺憾的是。我不能讓她滿意。在這方面,我是一個廢物。我倒願意試試給她介紹一頭騾子,也許它會讓她滿意。」

  「你好。」公寓裡的恒溫設施讓烏力天揚有些缺氧,他那樣和符彩兒打招呼使他顯得很笨拙,然後他轉向魯紅軍,「我想,我可以走了。」

  「你還沒有回答我,跟不跟著我幹。」魯紅軍粗魯地把符彩兒從身邊推開。

  「聽好,」烏力天揚儘量控制著自己。「我承認,我沒有把你整個兒帶回來,我欠你的,但不等於我一輩子都欠你的。」

  「哈,你根本就不欠我的,從來就不欠。你說你欠我的,你什麼意思?想做我的救世主?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你是你三哥,能把自己弄廢,弄成半截人,然後躲開這一切?你這個膽小鬼!」

  「離開這裡。」烏力天揚壓低聲音對符彩兒說。他不看她。他的喉嚨裡有一種毒蛇發起攻擊前的嘶嘶聲。

  符彩兒眸子裡掠過一道寒冷的光。那是一種因為興奮而越發寒冷的光。她起身朝樓梯走去。在那裡她回過頭來看了一眼客廳裡的兩個男人,然後上了樓。

  烏力天揚從沙發上站起來,朝魯紅軍走去。魯紅軍飛快地從茶几上抓過一把水果叉子握在手中,大張著嘴,興奮地看著烏力天揚,像一頭目光中充滿了焦急渴望的河馬。烏力天揚用膝蓋頂著寬大的意大利沙發,毫不費力地把它和魯紅軍推到牆角。魯紅軍努力掙起上身,把手中的水果叉子用力捅向烏力天揚的肚子。烏力天揚沒有躲閃,迅疾地在魯紅軍的臉上來了兩拳。魯紅軍捂住臉,好半天沒有拿開他的手,等他慢慢地拿開手時,他的臉已經被血污糊濕了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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