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鄧一光 > 我是我的神 | 上頁 下頁 | |
一三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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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人坐在外屋談了很久,其間童稚非拖烏力天揚去參觀二哥二嫂的屋子。省委機關事務管理局分給葛軍機的房間是一套兩居室,五十平米,一間書房,一間臥室,一間小客廳,房間不大,收拾得一塵不染,乾淨得能做化驗室。烏力天揚有些拘泥,回到客廳又坐了一會兒。要和童稚非回去,說時間不旱了,明天二哥和嫂子還得上班。簡雨槐說,再坐會兒吧,才11點呢,還早。烏力天揚說自己還要在家裡待幾天,再來看二哥二嫂。葛軍機和簡雨槐就把烏力天揚和童稚非送出門。 到了門口,簡雨槐突然說出一句話,讓烏力天揚大吃一驚。 「你四哥要還活著,看到你這個樣子,他會為你驕傲。」 「誰說天赫死了?」烏力天揚愣了一下。 「爸。」簡雨槐嘴角掛著一絲憂鬱的笑容,口氣平靜地說。 「你爸還是我爸?」烏力天揚盯著簡雨槐。 「傻瓜,你爸不就是我爸嘛。」簡雨槐抿著嘴笑。 「他放屁!」烏力天揚沒忍住,脫口而出。 「天揚,當兵苦,但不一定要粗魯。」簡雨槐有些失措,紅了臉,求助似的看看一旁的葛軍機。 烏力天揚看著簡雨槐,她臉紅得真好看。烏力天揚再看葛軍機,葛軍機把目光移到一旁。烏力天揚意識到什麼,他想,軍機那麼愛雨槐,雨槐生活得也很平靜,沒必要說出天赫來。這麼想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把到嘴邊的話壓了回去,說哥,嫂子,你們留步吧,我和稚非回去了。 葛軍機和簡雨槐一直把烏力天揚和童稚非送到大街上,看著他們走遠,這才往回走。 上了樓,回到家,葛軍機和簡雨槐都有點兒興奮。這不是他倆的習慣。葛軍機總是人群中最冷靜和最理性的一個,年紀輕輕就有一種寵辱不驚的大氣。簡雨槐平時總是躲著人,在家也是端著一杯白開水,坐在窗前呆呆地看樓下大街的時候多。兩個人說話都是和顏悅色,都拿對方當遠方來的貴賓,不會大聲說話。那天卻奇怪,烏力天揚給他們各自帶來了新鮮的感受。 葛軍機的感受是他很幸運。烏力天揚看了他一眼,最終沒有說出烏力天赫的事情,可見烏力天揚明白道理,對雨槐是關心的,對自己是尊重的。葛軍機知道,天赫和天揚都喜歡過雨槐,或者說,仍然喜歡著,雨槐最終卻做了他的妻子,而不是兩個弟弟當中的一個。葛軍機就覺得。他在對人對事的選擇上看似和別人不同,卻總是對的。比如轉業,看似失去了基礎很好的前途,他卻在考研這件事情上把什麼是前途的牌翻了過來;比如成家,看似娶了有過一段不堪經歷的雨槐,他卻能泥裡托荷,把知道什麼是珍寶的那張牌翻了過來。葛軍機這麼想過,就有點兒為自己的劍走偏鋒興奮。就想在這個晚上做點兒什麼。 簡雨槐的感受是她還活著。烏力天揚突然出現在她面前,帶給了她驚喜,同時帶給了她對兩個昔日最親密的人的回憶。簡雨槐沒有想到。她還會對昔日那麼在乎。已經一年多了,她始終試圖忘掉過去,忘掉烏力天赫,她以為自己做到了。她在門口對烏力天揚說「你四哥要是還活著」,是下意識說出來的,就像人們會下意識地說出「我們小時候」這樣的話;她沒有想到烏力天揚的到來,會讓她曾經的努力付諸東流。為了這個,她在心裡責備自己,並且對葛軍機心懷愧疚。 所以。當兩個人各自收拾完,進了臥室,上了床,葛軍機從後面抱住簡雨槐的時候,簡雨槐沒有躲閃,任葛軍機輕柔地撫摩她,耐心地為她解開小衣,甚至在他的胳膊壓住了她的頭髮,把她弄疼了時,她也沒有叫出聲來,而是體貼地掙出一隻胳膊,取掉頭上的漆皮小髮卡,不讓它弄傷了他,再費力地把被子的一角從她的身下拉開。以便他活動起來不那麼礙手礙腳。只是。在他俯身向她的時候,她下意識地閉上眼睛,輕輕顫抖了一下,默默地開始在心裡數數: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和每一次一樣,簡雨槐數到二百零三的時候會停下來,如果葛軍機沒有停下的意思,她就從頭開始數。 在遇到那些她必須去做,卻又讓她難以接受的事情時,她會下意識地閉上眼睛,默默地在心裡數數,一直數到那件必須去做的事情結束掉。 從一到二百零三,這是她的數字。她的。數字。 3 烏力天揚已經不認識武漢了。 武漢是一個知道珍惜夜晚的城市。武漢有兩條江,無數的湖泊,江水會流淌,湖水會在平原的風路過時拍打湖岸,那都是要人來聆聽的,要人在夢中,以夢囈的方式和它們對話。生活在這座城市裡的人,習慣了在夜晚到來時守在江邊湖畔,和江水湖水一起靜靜地遙想。所以在整個夏天,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裡才會擺滿大大小小的涼床涼椅,人們在涼床涼椅上坐著躺著說話睡覺,那是為了在夜裡聆聽江水湖水。和它們說話。現在不一樣了,一群群年輕人,穿著尖領襯衫、細腿褲或者喇叭褲、尖頭皮鞋,男的梳飛機頭,女的燙髮,手裡拎著時髦的四喇叭三洋牌錄音機,錄音機裡放著劉文正的《秋蟬》。擠在街頭公園或者乾脆在馬路兩旁摟著腰搭著肩跳交際舞,沒有人再留意去聽江水和湖水說些什麼。 烏力天揚牽著童稚非的手,兄妹倆從葛軍機和簡雨槐住的胭脂路出來,上了曇華林街,穿過中山路。沿著積玉橋一路往家走。 烏力天揚問童稚非會不會跳交際舞。童稚非說想學,同學約了幾次,沒去。烏力天揚問為什麼不去,跳舞多好啊,同樣摟著抱著,推來搡去,比打群架文明得多,也好看得多。童稚非嘻嘻地笑,說怕爸罵呀,爸會罵我不學好。沒敢去。又問烏力天揚是不是想起小時候打架的事情。 烏力天揚讓童稚非一問,有些發呆,想自己小時候打了不少架,打輸的多,打贏的少,往後溜的多,往前沖的少,現在反過來了。打贏的多,往前沖的多。怎麼就變了呢?不是反過來了又是什麼呢?所以,武漢變了,也就不奇怪。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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