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鄧一光 > 我是我的神 | 上頁 下頁 | |
一一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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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事情進展不下去,方紅藤急也無計可施。葛軍機倒是不急,性格本來就好,又是有主見的人,還像往常一樣,來看雨槐妹妹,還不讓那個看成為雨槐妹妹的負擔,來是有間隔的,一周左右一次,來了也不多坐,說幾句話,看雨槐妹妹把目光轉向窗外,就起身告辭,不給雨槐妹妹留下討厭的印象。 本來這樣下去,也可能就這樣下去了,不會出現變化——簡雨槐拿定了主意拒絕一切,就算知道簡家欠烏力家的,欠大了,一輩子還不清,自己是簡家的人,沒有資格激烈,沒有資格把烏力家的人往屋外推,也守住了不接著兒,根本是一個「不」字把天下。考試結束以後,葛軍機考上了武漢大學哲學系研究生,省委辦公廳同意他帶薪讀書。他學業緊張,沒有太多的時間往簡家跑,兩個人實際上僵滯在那裡,誰也不會再往前邁一步,就當還是一個院裡的孩子。只是比別人走動得多了些罷了。可是,出了一件事,這件事把簡雨槐和葛軍機往前猛推了一步,事情就起了變化。 分配在街道童衣廠工作的簡小川準備了好幾個月——偷聽「美國之音」和BBC電臺,查地圖,籌集錢糧,練長跑,練擒拿格鬥,學習在冷水裡憋氣。學習東北方言,然後在一個月黑風高夜,帶著簡明了離家出走,去了黑龍江,打算從那裡偷越國境,去蘇聯。走到半道上,簡明了害怕了,又不敢給簡小川說,怕簡小川殺了自己,到了白河,簡明了藉口出門買饅頭,爬上一趟運木頭到綏化的貨車,一路顛簸,逃回武漢。 簡家為簡小川和簡明了失蹤的事急了十幾天,一看又髒又累的簡明了回來了,連忙問情況。簡明了不是寧死不屈的地下黨,開口就招。 事情不是簡單的事情,投敵叛國是天大的罪。簡先民和方紅藤蒙在那裡,一個差點兒沒當場哭出來,一個張著嘴發呆,天塌下來也不過如此。如果簡先民在臺上,事情還有個補救,如今淪落成喪家犬,過去的熟人避之莫及,哪裡還能托人堵住簡小川。簡先民拿不出主意,方紅藤也拿不出主意,簡雨槐比兩個大人鎮定,雖說拿不出主意,但知道聽天由命不是辦法,要去印刷廠請假,隻身去東北找簡小川。方紅藤下意識地不想丟了兒子再丟掉女兒,能護住一個就護一個,不讓簡雨槐去。簡先民醒過神兒來,分析形勢,簡明了和簡小川已經分手了十幾天,十幾天時間,他要麼已經過了邊境線,要麼已經被捉住,簡雨槐就算去,也於事無補。還有一種可能,簡小川沒有行動,還在等待,或者被邊防軍民的威懾力震住,要另外尋找機會,簡雨槐去了,兩個人若拉扯起來,更容易暴露目標。簡小川已經是死魚一條,簡雨槐再要被當成同案犯,簡家就算一半兒被天收了回去。 為簡雨槐去不去東北找簡小川,一家人爭了半天。簡雨槐說什麼也要去,簡先民和方紅藤堅決反對。 爭來爭去,簡先民豁出來了,說不用爭了,要去我去,反正我已經讓人拿住,鹹魚翻身沒有指望,我去把小川找回來,找不回來,我們父子倆一塊兒挨槍子兒。方紅藤待在那兒,不是被簡先民的決定感動,是被簡先民的話提醒了——簡雨槐不能去,去了也沒用,可對簡雨槐有好感的葛軍機能去呀!怎麼就沒想到這個? 方紅藤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簡雨槐當即反對,埋怨母親,虧你想得出,叛黨叛國的事,怎麼能連累別人呢?方紅藤氣短地說,還有什麼辦法,總不能看著小川不管吧。簡先民贊成妻子的主意,說是個好辦法,烏力家的人,沒有嫌疑,又是軍機,辦事穩妥,比一百個我強。簡雨槐急了,說你們不要這樣,這樣太缺德,你們真要這樣,我就去公安局,把事情說出來! 方紅藤當然不會讓簡雨槐把事情說出來,但她已經下了決心,非把兒子救回來不可。第二天,方紅藤借出門上班的機會,去了武漢大學,找到葛軍機,把事情告訴了他。葛軍機果然穩妥,不但沒有吃驚,而且看出方紅藤是孤注一擲來找自己,是把身家性命都託付給了自己,就讓方紅藤先別急,告訴她,事情往壞的方面準備,往好的方面努力,準備的事情交給簡家,簡家不管什麼人,都不要再有任何行動,努力的事情交給他,他要簡小川的所有線索,他來處理。 葛軍機挑可能和可靠的名單,給自己在東北的戰友和校友打電話,又在學校這邊請了假,就說家中有急事要處理,當天買了火車票北上。到了黑龍江,先找到省軍區一個叫孫新民的戰友。讓孫戰友給打聽打聽。孫新民往各個軍分區和邊境武裝部打電話,問抓住的人中有沒有一個叫簡小川的,問完再問葛軍機,什麼人讓他這麼動真格的。葛軍機說一個大院兒裡的,從小一起長大,不想看著他走絕路。孫新民說,你還真說對了,真是絕路,越境過去的不是什麼福氣,機靈點兒的,訓練一下派回來,提心吊膽搞間諜活動,遲早得抓住;不能幹的,丟到兩伯利亞修路伐木,比苦力還苦,落不下好果子吃。 大海撈針,撈了二十多天,簡小川的行跡一點兒也沒有。葛軍機每隔三天往基地印刷廠打一個電話,找簡雨槐。電話裡不能多說,只說到了鹿場,鹿茸沒買著,還在等,這是走之前和簡家約定好的,意思是人還沒找著。等到時間過了一個月,還是沒有簡小川的蹤影,孫新民就分析,要麼真讓小子越了境,要麼害在熊瞎子嘴裡,這種事情常有,不稀罕。葛軍機想,簡小川就帶那麼幾個錢,早該花光了,人生地不熟的,野果子未必他就認識,待不住,恐怕真過去了,或者讓野獸害了。葛軍機就打算往回走,走之前給基地印刷廠掛了一個電話,在電話裡對簡雨槐說,鹿場說,今年鹿不產茸,鹿茸買不著。簡雨槐在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說你快回來吧,別等了。又加了一句,給你添這麼大麻煩,你辛苦了。葛軍機放了電話,孫新民在一旁笑,說女朋友吧,看你說話的口氣,要不是毛主席,只能是女朋友,沒有第三個人。 買了票,是第二天去北京的。誰知當天下午,黑河武裝部來電話,說找到了簡小川,人已經抓住了二十多天,因為簡小川用了假名字,又沒有身份證明,沒查出來。等把偷越國境的人和盲流集中起來,往齊齊哈爾送的時候,一個武漢籍的企圖越境者,是天安門事件的重要通緝犯,這個人認出了簡小川,黑河方面才把簡小川的身份弄清楚。 孫新民立即在電話裡告訴黑河武裝部,人扣在那兒,別往上送,他們趕過去。放下電話,孫新民和葛軍機就往黑河趕,在黑河見到了簡小川,人狼狽得不像樣子,但的確是他。簡小川看見葛軍機,吃了一驚。葛軍機拿眼神示意簡小川,讓他不要開口。孫新民那邊很快把事情辦妥,把簡小川從武裝部領出來,捎帶著提了一大包猴頭菇和五味子,上車走人。 回到哈爾濱,葛軍機不逗留,立刻買了車票往回返。葛軍機在北京給簡雨槐掛了電話,說鹿茸買到了。電話那一頭,簡雨槐又是半天不出聲,再出聲時聲音哽哽的,說,連累你了,謝謝你。 4 「你哥是家裡的獨子,你哥要出事,這個家就算完了。軍機他是咱家的救命恩人。」 「我謝過他。我說了連累他。」 「那是連累嗎?學不上了,冒那麼大危險,就一個連累嗎?人家是什麼樣的孩子,你已經看到了,你還想怎麼樣?」 「媽,你別逼我。」 「不是我逼你,是你在逼人家烏力家。你當你的心思烏力家不知道?烏力家為什麼把你弄回來?人家知道你心裡有天赫,人家那是對天赫有個交代。人家交代了,才把你弄回來。人家就不惦記天赫?那是兒子,是心頭肉。你要不嫁,人家一輩子都得想著天赫,一輩子都得在苦湯裡浸著泡著,你要逼人家死呀!」 「是我逼的嗎?誰逼誰了?烏力伯伯被整成那樣,薩努婭阿姨被整成那樣,天時哥殘了,安禾死了,軍機和稚非有家不能歸,天揚進了少管所,都是我逼的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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