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鄧一光 > 我是我的神 | 上頁 下頁 | |
八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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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用蝴蝶的語言說話 1 烏力天赫不知道,就在他看到那幅登在《解放軍畫報》上簡雨槐的劇照的時候,簡雨槐的世界真的電閃雷鳴了。她正在經歷一場人生巨變。 團領導找簡雨槐談了一次話。這是繼簡雨槐被撤銷正在上演的大劇中的主要角色的演出任務後,團領導第一次找她談話。談話在舞蹈隊的一間辦公室裡進行。團領導首先肯定了簡雨槐在撤銷了她主要角色的演出任務後態度端正,沒有鬧情緒,積極配合新任主角工作,主動幫助同志們借還服裝、搬運道具,表現是好的。團領導希望她能更上一層樓,處理好與父親的關係問題,爭取早日回到隊伍中來,恢復主角的工作。 簡雨槐從辦公室出來,神情迷茫地往宿舍走。她弄不明白,與父親的關係問題,她怎麼處理才好?難道說,他們是在暗示她,要她揭發父親的反黨行為?或者更進一步,和父親解除父女關係?可是。父親的問題,她一點兒也不清楚,怎麼揭發?她是父親的女兒,父親生了她,養了她,這個血緣關係,能解除嗎? 簡雨槐在路上碰到了文工團的司機陳小春。陳小春是上海人,很有靈性的一個小夥子,父母是復旦大學的教授。他對簡雨槐很好,老幫她到街上買零食。陳小春站下,紅著臉和簡雨槐打招呼。簡雨槐沒有反應過來,也站下,呆呆地看著陳小春。陳小春說,槐姐,你沒事兒吧?簡雨槐這才反應過來,抿著嘴努力地笑了笑,說沒事兒。 有人在傳達室叫簡雨槐,說有她一封信。簡雨槐拿到了那封信。她把信攥在手中,一路低著頭回到宿舍。她在床上坐了一會兒,發了一會兒呆,然後聽見吃飯的號聲響了,她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下信封。信封上的落款是「內詳」,字跡不熟悉。也許是那些看過她演出的人當中的一個,要和她談談「心得體會」。這樣的信她已經有兩大抽屜了。她把那封信隨手甩在桌子上,拿著碗勺出了門。 風從窗戶縫裡鑽進來,把桌子上的信吹到地上。信翻滾了幾下,滑進床下。 2 夏天過完以後,簡先民聽說中央通過並批准了《關於林彪反黨集團反革命罪行的審查報告》,那份報告定性之高,是中共歷史上前所未有的。簡先民急得上火,困獸似的在屋裡轉來轉去,夜裡睡不好覺,靠在床頭唉聲歎氣。 方紅藤瞧不起簡先民的軟弱,但她心裡清楚,簡先民的問題不是他一個人的問題,牽涉她和孩子們。她怎麼樣不重要,她十八歲時就豁出來了,連電影《破東風》裡的重要角色都不要投奔了延安,她十八歲就寫過交代材料,現在再寫也沒有什麼了不起,關鍵是孩子。 方紅藤說簡先民,你不用那麼垂頭喪氣,你不是主要分子,寫了兩封信,事情都查清楚了,定性再高也是腳跟不穩,大不了丟官罷職,值得這麼要死不活的嗎? 「你不懂,黨講路線,路線就是連帶。拔出蘿蔔帶出泥,長成長條的絲瓜豆角茄子都算在內,一鍋燴,我是跑不掉啦!」 「你不用往泥裡摔自己,也不用往雲彩上架自己。這麼大的戲院,你一個小角色。叫好叫不上你,砸戲也輪不上你,你急什麼?」 簡先民讓方紅藤一戧。沒了話說,心裡對方紅藤把自己比作戲子不高興。可方紅藤話雖不中聽,道理是明白的,這一點啟發了他,他決定去找羅罡,探聽一下虛實。 自從簡先民從北京回到武漢,羅罡就一直回避著他,有時候兩人在路上碰見,羅罡也裝作沒看見,快步走過去。簡先民恨得咬牙,心想,過去你巴心巴肝往我身上貼,跟我腳下的一塊泥似的,甩都甩不掉,現在你嫌我臭了,想躲開,什麼玩意兒!這麼一想,簡先民就對人的可信度感到了徹底絕望。 簡先民那兩天老往政治部跑,一份一份地交彙報材料,終於有一次,看見羅罡心不在焉地進了廁所,簡先民一貓身子跟了進去,跟進蹲坑,把羅罡逼得貼在牆上。 簡先民說老羅,我想知道中央專案組在審查報告中說了什麼,會怎麼處理。羅罡說,報告沒下來,你快離開。簡先民說,老羅你別瞞我,軍以上黨委都傳達了,你得告訴我,要不我心裡不安。羅罡說,上面有規定,傳達了也不能告訴你。簡先民說,羅主任,我們可是同甘過來的,我不求共苦,就這一件事,你要不說,我死了也是個冤死鬼!羅罡說,簡先民,你趕快給我離開,要不我叫人了!簡先民說,你叫吧,反正我是落水狗,我就說是你讓我進來的,你讓我別把你那些見不得人的事說出去。羅罡說,你造謠!簡先民說,你有你的說法,我有我的說法,看組織上相信誰吧。 羅罡百般無奈,就把報告的主要內容大概說了。中央決定,永遠開除林彪及其反黨集團主要成員黃永勝、吳法憲、葉群、,李作鵬、邱會作的黨籍,撤銷他們的黨內外一切職務,對這一反革命集團的其他骨幹分子,按照党的政策,區別情況,提出處理意見,報中央審批。 簡先民沒有對羅罡說一個謝字,推門出去,徑直回家。簡先民一路上想,我還真不謝你。謝你就謝出一個求字了。我沒有什麼好求你的,要講連帶,我鬧成這樣,你羅罡沒少起作用,我是茄子豆角,就算不能把你弄成絲瓜,怎麼也得把你弄成玉米棒子,反正誰也別想跑,我求誰? 3 簡先民在家中思索了好幾天,他主要是在「按照黨的政策」、「區別情況」和「提出處理意見」這三個相關環節上琢磨。黨的政策有很多,懲前毖後治病救人是一種,決不讓它們自由氾濫也是一種,關鍵的問題在於如何區別,以及提出什麼樣的處理意見。從北京學習班回來的時候,他的問題雖然已經弄清楚,可邱會作還沒有處理,他得等待最後結案。現在邱會作的結案意見出來了,是開除黨籍,撤銷黨內外一切職務,照蘿蔔畫茄子,他也得是這個結局,這是他無論如何不能接受的。幹了幾十年革命,頭髮幹白了,血熬枯了,命潑出來了,要論忠誠,他簡先民對黨、對組織從來沒有過二心,比誰不忠誠?到了落到這個地步,憑什麼呀! 簡先民越想越不甘心,想要扳回這一局。可怎麼扳?拿什麼扳?他失去了陣營,等於失去了陣地,已經是落水狗,走投無路,只等著人家痛打之,或者「費厄潑賴」之。這個結局,讓他悲觀到了極點。 那天晚上,簡小川為了一件小事,出手把簡明了揍了,讓簡明了滾到外屋去睡,別在他屋裡晃悠。簡小川罵罵咧咧,說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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