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鄧一光 > 我是我的神 | 上頁 下頁 | |
四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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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如何幹掉簡雨蟬,成了男孩子們的一樁心事,這讓他們很苦惱。 烏力天赫警告烏力天揚,別去碰簡雨蟬。你倆是一路貨色,都是毛刺栗子,到處紮人。烏力天揚說,那就對紮,看誰紮死誰。烏力天赫鄙視地說,渾球兒,你紮不過她。那丫頭紮人不看對象,誰都敢往死裡紮,她連自己都敢紮。你倆一對冤家,哪一次狹路相逢,不是你這個投機分子敗下陣來?烏力天揚被四哥拿住,鼻子酸酸的,委屈得想死,還想尿尿。他發狠地想,看誰怕誰。 「親她的嘴兒怎麼樣?最好的辦法,是親她的嘴兒。」烏力天揚打了個寒戰,突然說,然後像受了驚嚇的麻雁似的嘎嘎地尖笑起來,把停在球場邊草地上的一群鴿子都驚飛起來。 男孩子們激動了。這才是高級主意,有質量的主意,比扯斷橡皮筋和倒掉書包強多了。男孩子們一想到簡雨蟬被親了嘴兒,她再也做不成狐狸精了,他們就萬分興奮。可是,誰來實施這個計劃?誰去充當親簡雨蟬嘴兒的那個人?如何親?要是簡雨蟬反抗,她尖叫、逃跑,或者不逃跑,反而站下來,給實施者一記響徹雲霄的耳光,該怎麼對付?是繼續下去,宜將剩勇追窮寇。還是放棄計劃,索性做了可笑的項羽?對這些問題,男孩子們爭論了很長時間,爭得面紅耳赤。最後烏力天揚決定,誰也不實施,他們共同實施,像青年近衛軍一樣,集體行動,一起「幹掉」簡雨蟬。 「怎麼個集體?」邱義群發現了烏力天揚計劃中的破綻,「每人親一下嗎?那得多長時間?要是把她的嘴親破了怎麼辦?」 「你媽的比日本鬼子還要傻,集體不等於每個人,是說榮譽。好比打鬼子,不能捉住一個都上去給一槍,那還不打成篩子呀。而且浪費彈藥。」誰叫烏力天揚那麼聰明,他簡直太聰明了,讓人不服都不行,「誰親上,行動就結束,大家就撤,不許補槍,而且不管誰親上,都不許用牙咬。」 放學之後,男孩子們一溜兒飛鴿錳鋼轉鈴全鏈盒,大叉腿狂蹬一陣,攆上簡雨蟬的二六鳳凰,刹車,兩腳支地,胳膊抱在懷裡,把簡雨蟬圈在當中。兇猛的烏力天揚不刹車,前車輪直接別進簡雨蟬前車輪的鋼圈裡,把二六鳳凰別停下。 簡雨蟬沒有他們想像中那樣驚慌失措,既沒有尖叫,也沒有扇誰的耳光,甚至沒像別的女孩兒那樣,慌不迭地從車上下來,而是和男孩子一樣,一腳點地,一腳支在車踏上,左邊歪一下腦袋,右邊歪一下腦袋,看著四周的男孩子。 「站住。」烏力天揚蒼白著臉,激動地宣佈。 「我已經站住了。」簡雨蟬看著因為猛蹬車,招風耳顯得興奮而紅暈的烏力天揚,好意提醒他。 「我們要幹掉你。」烏力天揚愣了一下,有些懊惱,提了提氣,繼續宣佈。 「怎麼幹掉?」簡雨蟬眨巴著黑得疹人的大眼睛問。她沒有問「怎麼幹掉我」,而是饒有興趣,好像這件事與她無關,或者她並不反對被人幹掉似的。 「我們決定,」烏力天揚緊張地咽了一口唾沫,「親你的嘴兒。」 簡雨蟬慢慢抬起下顎兒,看了烏力天揚一眼。她看過烏力天揚之後又看簡明了,「簡明了,你等著,我回去找你算帳。」然後她沉下臉推車,拿車撞烏力天揚,「讓我過去。」 「沒門兒。」 「流氓。」 「流就流。」烏力天揚知道,「流氓」是一句口頭語,差不多所有的女孩子都喜歡說「流氓」,就像差不多所有的女孩子都喜歡說「真的呀」一樣。她們其實很崇拜流氓,比如像拉茲這樣的小偷,這讓沒有鬈髮並且熱愛著麗達的烏力天揚恨得咬牙。 簡雨蟬說過「流氓」這兩個字以後就上了車,用力蹬踏板。但是男孩子們圍住了她,沒有人讓她過去,連大義滅親的簡明了都沒有讓開。行動就是這樣,一旦制定就必須實施,否則就成了一個笑話。 「你們敢強姦我嗎?」簡雨蟬下車,虛眯著黑得疹人的眼睛冷笑一聲,「有本事,你們強姦我好了。」 所有的男孩子都笑了。但是他們很快就傻了,繼而害怕了,因此閉上笑起來十分誇張的嘴。天哪!怎麼回事,第三次世界大戰爆發了嗎?難道希特勒沒有死?先是簡明了,他裝作褲腿被鏈盒絞住,退到一邊,彎下身子劈劈啪啪地拍鏈盒。然後是羅曲直,裝作伸手撲打脖頸上落下的鳥屎,倒蹬著地往後退了幾步,仰了腦袋看天上。其他男孩子受到啟發,很快陸續撤出行動的隊伍,閃開一條道兒。 「讓開。」簡雨蟬盯著面前孤零零的烏力天揚。 「不讓。」烏力天揚臉色蒼白。 「那你來呀。」簡雨蟬嘲笑地看烏力天揚。她的嘴唇就像兩片鮮豔而驕傲的花瓣,刺眼地炫耀著。那簡直就是一朵該死的罌粟花,「你來強姦我呀。」 烏力天揚全身僵硬,眼珠子發直,兩腿提著車前杠可笑地挖挲開,身子繃得緊緊的,好像他在等待簡雨蟬的再一次指令,然後他就會撲過去,把她幹掉。 簡雨蟬真的下令了。她鬆開一隻車把,騰出手去推烏力天揚。烏力天揚好像被什麼東西蜇中,跳了起來,在簡雨蟬的手還沒有接觸到他之前,提起車龍頭飛速閃到一旁。簡雨蟬上了車,看也沒有看烏力天揚,從他讓開的地方蹬車駛走了。 「操,她頭都沒回!」過了好一會兒,魯紅軍像是被遠處的知了提醒了,沖地上啐了一口。 「她就是這樣!臭丫頭!她老是這樣!」簡明了殷勤地接上話。他的車離烏力天揚最近,汗涔涔的胳膊幾乎貼在烏力天揚的胳膊上,好像他一直和烏力天揚站在一起,從來沒有離開過烏力天揚。 淚水像鑿開的泉眼,往外一跳,從眼眶裡湧出,順著烏力天揚髒兮兮的臉頰流淌下來。他比誰都聰明,可他覺得自己比誰受的打擊都要多,自打他生下來,榮譽之光就沒有照耀過他。他總是顯得那麼脆弱,因此他總是收穫恥辱。難道,難道這就是聰明的全部好處嗎? 渾濁的眼淚越流越急,越流越多,很快就把烏力天揚淹沒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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