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鄧一光 > 我是我的神 | 上頁 下頁
三九


  汪百團不守大樹。汪百團的骨節粗大,皮膚白得像個娘兒們似的,他的目標是和娘兒們一樣的母牛。他偵察到基地奶牛場的一頭母牛要生孩子了,就興沖沖地通知男孩子們放學以後到奶牛場看母牛生孩子。那頭要生孩子的母牛吊著驕傲的乳房,在草地上悠閒地走來走去,看樣子它並不打算立刻就生下它的孩子。

  男孩子們沒看成母牛生孩子,無聊得要命。簡明了問誰帶了煙。邱義群從書包裡摸出一大把曬乾的絲瓜藤,每人分幾根。他們劃著火柴點燃絲瓜藤,像真正的牛仔那樣趴在粗大的柵欄上,或者騎在上面,晃蕩著兩條腿,抽著絲瓜藤。

  絲瓜藤抽起來有一股淡淡的苦澀,讓人暈暈乎乎,不停地吐口水。他們比賽誰的口水吐得遠。簡明了吐到一叢雞冠草上。烏力天揚吐到一叢野萵筍上。烏力天揚贏了簡明了。但是烏力天揚在吐煙圈上卻敗給了簡明了。烏力天揚白長一張好嘴,要論鬥嘴,八個大人也不是他的對手,可吐起煙圈來卻糟糕得要命,只能吐出亂七八糟的雲彩,散到高處,像是一塊沒洗乾淨的爛抹布。烏力天揚不服氣,不斷地吐,嘴都吐麻了,直到把絲瓜藤全抽光,也沒能吐出一個正經煙圈。

  「等我有了錢,非把全世界的煙都買光,看雞巴誰還吐煙圈!」烏力天揚喪氣地發狠說。

  「可惜。」簡明了慢慢吞吞地說,吐出一個煙圈。他和高東風商量,兩人合夥兒買一支冰棍兒。高東風沒錢,他爸沒錢給他。他爸高二油給烏力天揚他爸開車,沒幾個工資,還要攢著給他的癱子媽治病。他很自卑,所以簡明了總愛欺負他。

  「我們合夥兒買支冰棍兒吧。」簡明了換了自己的同班同學魯紅軍,「我出一分錢,外帶跑腿,你出四分,我們買牛奶冰棍兒。」

  「憑什麼我出四分,你才出一分?」魯紅軍不高興。魯紅軍是武昌區委子弟,他爸是區宣傳科職員,他媽是燈泡廠職工,他沒事總愛往基地跑,先是找同學簡明了玩,慢慢地就和基地的孩子們混熟了。魯紅軍頭髮淩亂,身材瘦長,有點兒駝背,走路外八字,人自信得很,整天像個魔術師,笑眯眯地從遠處走來,突然從什麼地方變出一隻肉乎乎的小老鼠,拎著尾巴在孩子們的鼻尖下晃蕩,嚇得孩子們大驚小怪。簡明了埋怨魯紅軍髒,給自己丟臉,但烏力天揚覺得魯紅軍挺有意思,魯紅軍找到了知音,不理同學簡明了,改和聰明得一塌糊塗的烏力天揚交上了朋友。

  「我都跑腿了,你多劃得來呀。」簡明了比魯紅軍還不高興,「有你這麼摳門兒的嗎?」

  「嘔欠——嘔欠——」烏力天揚掐著脖子,做出一副嘔吐得要暈過去的樣子,然後拉長了聲調說阿爾巴尼亞電影《地下遊擊隊》的臺詞,「老大,過來吃。」

  「我不吃,打魚這倒黴的行道,連根上吊繩都買不起。」魯紅軍嘻嘻哈哈地接上。

  「我揍你個吃屎的傢伙。」簡明了氣咻咻地對著烏力天揚攥拳頭。

  「沒聽說嗎,」烏力天揚蔑視地換了八路軍特務羅金保的臺詞,「別看現在鬧得歡,小心將來拉清單。」

  簡明了氣得臉發白。要是單挑,他能對付烏力天揚,可烏力天揚不是一個人,身後有個堡壘戶高東風,再加上非常想當皇協軍的魯紅軍,一對三,他下不了手。他想好吧,總有一天他會讓烏力天揚吃屎。

  「簡明了,聽說你家簡雨蟬裙子裡什麼也沒穿,有沒有這回事兒?」魯紅軍出賣簡明了。他在勇敢方面無人可比,這也是烏力天揚拿他當朋友的原因。

  「有又怎麼樣,沒有又怎麼樣?」簡明了眼皮一翻。

  「有就是狐狸變的。」魯紅軍吐一口唾沫。

  「變什麼?她本來就是狐狸。」簡明了賣關子。

  「你怎麼知道?」汪百團問。

  「少來,鳥兒都知道,你們裝什麼。」簡明了擺譜兒地抬起下頦兒,「再說,簡雨蟬是我們家的人,我憑什麼告訴你們?告訴你們我能得到什麼好處?」

  「他什麼也不知道。他只會舔鼻涕。」烏力天揚哼了一下。

  「你胡說!」簡明了朝烏力天揚邁出一步,用胸脯頂住烏力天揚的胸脯,就像大義凜然的地下黨員,「黨組織的情況我知道,黨員的情況我也知道,那是我們的秘密,我不能告訴你們。」

  「這種人,給個烈士都不敢當。」烏力天揚老奸巨猾地跳下柵欄,提了提快要掉下來的褲子,「走吧,去游泳。」

  「走嘍,游泳去嘍。」男孩子們跳下柵欄,跟著烏力天揚朝江邊走。

  「站住!」簡明了被晾在那裡,臉氣得發白,「你們站住!」

  「阿巴拉古,嗚,阿巴拉古,嗚……到處流浪,噢,到處流浪,噢……」孩子們勾肩搭背,像傷透了心的流浪漢拉茲,流裡流氣地唱著歌走遠了。

  「我說還不行嗎?」簡明了完全像絕望中的叛徒,他站在那裡,眼淚都快流下來了,「我也不知道簡雨蟬的裙子裡有什麼!我真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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