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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第五章 守著月亮星星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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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同僚們妒忌成什麼樣兒,十天的時間畢竟離著一生很遙遠,眨巴眼就過去了。

  假期結束前一天,天沒亮,街上送水人的兩輪車剛剛軲轆吱呀地碾過,葛昌南和葉至珍兩口子就來到德明飯店,敲烏力圖古拉和薩努婭的門。

  烏力圖古拉和薩努婭還沒起來,兩個人一黑一白,赤條條在床上摟著,像兩條晾在河灘上的梭子魚。烏力圖古拉耳尖,從懷裡拖出睡得沉沉的薩努婭,把她拍醒,兩個人連忙穿上褲衩,套上襯衫,去開門。

  「別急,慢慢來。」葛昌南吊著眉毛進來,沒臉沒臊地揮揮手說,「我和葉至珍不是雛子,也光過身子。所以說,不稀罕。」

  葛昌南的新工作分配下來了,他被分到益陽軍分區,負責剿匪,來向烏力圖古拉告別。等了半個月,就等到人給發落到地方部隊,和偷雞摸狗的土匪打交道,葛昌南情緒低落,一個勁兒唉聲歎氣。薩努婭替他點上香煙,他抽幾口就摁到煙缸裡,抽幾口就摁到煙缸裡。烏力圖古拉心疼得要命,說老薄荷,紅炮臺呢,你往死裡糟蹋,哪像幹政治的。

  兩個女人到一邊說悄悄話,撓癢癢似的咯咯笑。烏力圖古拉老往女人那邊看,眼裡是得了好牧場的溫暖和柔情。

  「我和葉至珍辦事兒的時候,守著一筐水蘿蔔,就沒吃上這麼好的果子。所以說,上面還是偏心你嘛。」葛昌南啃著膠東蘋果,一點兒也不知道羞恥地說,「葉至珍這兩天老踢我,不讓我動她。」

  「你氣她了吧?」烏力圖古拉得了幸福,心裡軟成了一片茂盛的沼澤,關心地說夥伴,「你氣她幹什麼?這就是你不對了,好容易湊到一塊兒,你不招惹她身子,招惹她腳幹嗎?」

  「母貓在什麼時候抓咬公貓?」葛昌南沒精打采地考烏力圖古拉。

  「餓了,撈上一條魚,剛到嘴,公貓往上湊,硬下爪子。」烏力圖古拉很有把握地說。

  「坐懷。」葛昌南揚揚得意地糾正,「母貓肚子裡有了東西,心裡踏實,身子也踏實,公貓就別想近身。」

  「那你還吊張死臉幹什麼?」烏力圖古拉明白過來,大喜過望,當胸給了葛昌南一拳,「你還不一張臉笑得稀爛!」

  「笑什麼?憑什麼把我擼下來?」葛昌南皺著眉頭揉胸,一臉的憤憤不平,「我操他土匪,我操他上面!」

  「老葛你這就不對了。上面是照顧你的病身子,你操別的行,操這個就錯啦。」

  「照顧什麼?」葛昌南激動,把啃了一半的果子往果盤裡一甩,「不就是嫌我臉白、文化高。排斥知識分子嘛。所以說,老烏你不夠意思,你不幫我說話。」

  烏力圖古拉沒有接葛昌南的話。不是因為幸災樂禍不接,是葉至珍懷上孩子的事,觸動了他的一樁心事。烏力圖古拉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嘴裡哼哼哈哈應付著葛昌南,不斷地回過頭去,看那邊和葉至珍說話的薩努婭。葉至珍悄悄捅了一下薩努婭,說你看你那口子。

  兩家四口一待就是一天。薩努婭和葉至珍去樓下借用的伙房做飯,弄了個拍黃瓜,炒了個豆角,找飯店要了幾頭醃大蒜,薩努婭特意做了一道克裡米亞菜燉牛雜,牛雜裡放了很多辣椒和蔥頭,還放了紫蘇,菜一端上來,滿屋噴香。

  葛昌南這回是真失落,一點兒風度也不講,也不顧烏力圖古拉膩不膩,只管在那兒絮絮叨叨,像個不受待見的丫鬟。烏力圖古拉一杯一杯地灌葛昌南,說老葛,你多喝酒,少說話,你一說話吧,我就想哭。葛昌南搖頭晃腦地說,你哭吧,你往死裡哭,說不定我能開心一點兒。烏力圖古拉說,我幹嘛要哭,我剛過上好日子,老薄荷你什麼意思?葛昌南扭了頭說薩努婭,小薩呀,我不算媒人,可煽陰風點鬼火的,比媒人作用大,所以說,你得敬我。

  後來葛昌南喝醉了,端了酒杯唱興國民歌,歌沒唱完,眼淚刷刷地下來,說革命二十年,卸磨殺驢,卸磨殺驢呀!是葉至珍把他架出門的,出門的時候回過頭來眼巴巴地看著烏力圖古拉,說了一句:夥計,我走了,走了啊。

  2

  看著葉至珍架著搖搖晃晃的葛昌南出了旋轉門,消失在大街上,烏力圖古拉和薩努婭回到樓上,進了「家」,關了門。烏力圖古拉盤了腿坐在床上,人發著愣,半天不說話。

  「葛政委怪可憐的。」薩努婭說。

  「沒辦法,饃饃就這麼幾個,有能吃上的,就有餓肚子的。」烏力圖古拉歎口氣。「也難怪老葛心裡不好受。打了二十年仗,土地革命戰爭,是中國人打中國人;解放戰爭,還是中國人打中國人;抗日戰爭照說打的是小鬼子,可八年時間,老和偽軍糾纏,大半兒時間打的還是中國人。加上八國聯軍那會兒,清廷幫著鬼子滅義和團,中國人窩裡鬥啊!好容易要打美國人了,揚眉吐氣了,又不讓上,能不窩心?」

  天正暗下去,天一黑緊接著就是天亮,兩個人就得分手。這之前,兩人一直沒提分手的事,都撐著。這個時候,薩努婭心裡就隱隱地有些發緊,本來收拾著桌上的殘湯剩菜,把碗筷盤子一丟,過去把烏力圖古拉摟住。烏力圖古拉等在那兒,薩努婭人一貼近,他兩隻胳膊就緊緊箍住她,把她舉到自己胸膛上,按實,任她貓崽似的往他懷裡拱。

  「四百萬手裡拽著槍的男人呢,誰都想去攆熊瞎子,誰都爭著上,能輪上你,是你的光榮,你要珍惜,幫助朝鮮人民奪回祖國,保衛中國不受美帝國主義侵略,啊?」

  「也不全是光榮,也有犧牲。」

  「那要看怎麼犧牲。」

  「怎麼犧牲?」

  「最勇敢的那種,站著往下倒那種。」

  「這我能做到。」

  「我知道你能做到。你就是要做到。你就是想做到。」

  「我要真做到了,你就改嫁。」

  「改就改。你做到我就改!」薩努婭嘴硬。說烏力圖古拉下河她給抱衫子,烏力圖古拉上天她給豎梯子。說著心裡刀剜似的疼,眼淚沒忍住,簌簌地下來了。

  「別呀。」烏力圖古拉慌了,把薩努婭的腦袋扳過來,粗大的手指頭插進她頭髮裡,梳馬鬃似的梳她的頭髮,「誰讓你改?誰說我能做到?我馬剛騎上,還沒騎夠呢。讓別人犧牲去,我不犧牲。」

  「你不犧牲。你別犧牲。」薩努婭使勁往烏力圖古拉懷裡鑽,鑽出不棄不舍的樣子,鑽過又鑽出來,仰了美麗的淚臉,癡癡地望著烏力圖古拉,發狠地說,「我讓你好好騎,騎舒坦。我讓你騎一百年,一百年不讓你下馬!」

  「好女人……」烏力圖古拉心裡一熱,把薩努婭摟回來。拿大巴掌抹她臉上的淚花,「我的好女人!」

  兩個人生離死別,摟著抱著,誰也不肯鬆開,你親我一口,我親你一口,你掐我一把,我掐你一把,親和掐都狠。那親不是親,是啃,恨不能把對方一口口地啃下來,咽進肚子裡去;掐也是,一把把全往心肝上去。那麼親著掐著,好幾次被尿憋急了,要撕扯開,可怎麼都撕扯不開,索性不撕扯了,讓尿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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