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鄧一光 > 我是我的神 | 上頁 下頁 | |
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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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親愛的薩雷·薩努婭 1 公元1949年5月16日,在進入漢口之前,蒙古人烏力圖古拉從一匹重量超過八百磅的連錢馬上摔下來,一隻胳膊摔脫了臼,威風凜凜的大鼻子也給擦傷一大塊,因此他遭遇了美麗的韃靼女人薩努婭,和薩努婭做了一輩子的生死對頭,並且生下了一大群孩子。 烏力圖古拉身軀魁梧健壯,一頭亂糟糟硬得割手的鬈髮,五官像富有經驗的鐵奴鍛打出來又丟進爐子裡燒紅,再一樣樣砸在活力四溢的大臉上,活脫脫一尊阿爾泰風格的青銅雕像。他披著一件旗幟般威風的英國呢大氅,穿一條又破又髒的哢嘰布寬襠窄腿馬褲,舌簷耷拉的八角帽斜扣在碩大的後腦勺兒上,腰間鐵錘似的吊著一支德國P38式瓦爾特手槍,目光炯炯,眼珠子到處亂盯,盯誰誰都撐不住,身子骨兒弱點兒的,咣當一聲就得往後倒。他這種八面招風的樣子。從高大的連錢馬上摔下來,摔起一股逼人的塵土。 幾名身上七零八碎掛滿了快慢機望遠鏡牛皮公文包的警衛員和參謀趕緊從各自的馬上跳下來,七手八腳搶上前去,去塵土和熱浪中撿烏力圖古拉。烏力圖古拉不讓撿,瞥一眼警衛參謀,不高興地嚷嚷道: 「還撿什麼,都摔過了,早你們幹什麼去了?」 「師長,你也不看看你多大的個兒,牛似的,再多人架著也攔不住你真想摔。」警衛員笑嘻嘻地說,「不如等你摔,摔舒坦了,摔徹底了,再撿不遲。」 烏力圖古拉不是那種死要面子的角色,怎麼摔下去的,還怎麼爬起來,人站穩了,撥拉了一下摔脫了臼的那只胳膊,讓選一支擲彈筒,再來兩個結實的兵,兵扛住擲彈筒,槍帶套住摔壞的胳膊,叫聲「立住了」,人往下一坐,哢嚓一聲,脫了臼的胳膊就被拉回了原位。 烏力圖古拉拾掇好胳膊,翻身回到馬背上,說替自己拍塵土的警衛員,別拍了,進城多弄幾桶水,裡裡外外涮乾淨,涮出革命本色來。沒傷的那只手空出來,先扶正後腦勺兒上的八角帽,再伸直,鑄劍似的往南一指: 「都有了,槍上——肩!齊步——走!」 葛昌南聽說烏力圖古拉驚了坐騎,掛了彩,調轉車頭往回返,迎住重新回到馬背上的烏力圖古拉。葛昌南坐在寬敞舒適的車裡,胳膊搭在邊門上,半欠著火燒火燎的屁股,幸災樂禍地說,老烏啊,你不是說能在馬背上生孩子嘛,生不生孩子的就算了,你倒是坐穩了,別往下摔呀。所以說,我活了小四十年,還沒聽說老蒙子往馬下摔的。 烏力圖古拉把受傷的胳膊窩在懷裡不讓葛昌南看,也不搭葛昌南的話,晃晃悠悠,在馬背上眯了眼睛,搭了個涼棚看四周。 正是稻穀灌漿的季節,田野裡四青六黃,層次分明,那些嗶嗶剝剝勃脹著的莊稼,在馥鬱熏風的拂弄下站不住,東搖過來,西擺過去。大道上,成千上萬的年輕士兵昂著灰撲撲的腦袋。背著卡賓槍和湯姆式衝鋒槍,興沖沖,一路小跑往前趕,脫了漆皮的水壺和鼓鼓囊囊的手榴彈袋敲打著年輕而蓄勢待發的卵子。他們的臉蛋是紅彤彤的,他們的心裡充滿了焦渴,他們急匆匆的。都想第一撥兒趕進燈紅酒綠雲蒸霞蔚的大漢口,去踩一踩傳說中跺上一腳就能冒香油的瀝青大馬路。士兵所經之處,荷爾蒙味嗆鼻,路邊的灌木叢立即耷拉下腦袋,枯枯成柴火;指揮員尖著嗓子的吆喝聲、傳令兵不耐煩的口令聲、各部隊聯絡的小喇叭聲高高低低響成一片。熱鬧極了。 烏力圖古拉越看越喜歡,神清氣爽地轉過頭來,笑呵呵地沖著葛昌南喊了一嗓子: 「挺進中南。挺進中南哦!」 2 313師天還沒亮就進入漢口,很快控制住局勢,全殲保警總隊和警察局所屬武裝,與國民黨第58軍一部發生了小規模戰鬥,收拾掉幾千號潰兵,阻止了幾起國民黨憲兵團實施的爆破企圖。14團特務營遇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他們在英租界海關總稅務司繳了一群印度紅帽子巡捕的械,人關進地下室,因為沒有看明白地下黨提供的市政圖,在沿著怡和洋行、阜昌洋行、人古公司、英美煙草公司、橫濱正金銀行、老沙遜洋行、花旗銀行、亞細亞銀行往前搜索的時候,闖進了特三區7579號英國領事署,驚嚇了還在睡覺的領事夫人,差點兒沒和皇家陸戰隊的士兵刀槍相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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