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鄧一光 > 我是太陽 | 上頁 下頁
五一


  烏雲上班的頭一天,她拿著調令去找衛生所所長報到,所長正坐在那裡和一個醫生談話,所長嚴厲地批評那個醫生不該對病人發火,她的背對著烏雲,烏雲看不見她的臉,但一刹那間她嗅到了一種熟悉的糖葫蘆和榛子的甜味。白淑芬一眼就認出了烏雲,兩個人都驚喜地叫了出來。白淑芬越過兩隻凳子撲向烏雲,把凳子踢得東倒西歪。那個挨批評的醫生不明白出了什麼事,嚴厲的所長怎麼會突然間變得失態起來,甚至摟著那個新來的美麗的女人又蹦又跳。後來醫生發現這個屋裡沒人再注意他的存在了,他決定還是走掉為好。白淑芬和烏雲倆興奮了好長一段時間,一直到中午吃飯的時候她們還咯咯笑個不停。下午有一次出診,白淑芬回來以後堅決要烏雲到她宿舍裡去說一晚上的話。那一夜太短暫了,她們根本就沒說夠,要說的和想說的十分之一也沒說完。白淑芬握著烏雲的手,羡慕地看著烏雲的臉,說,你還是這麼漂亮,你比過去更漂亮了!白淑芬自己倒是比過去白了,只是有些多餘的胖,這樣就使她更像一個慈愛祥和的大姐。

  白淑芬告訴烏雲,她也結婚了,丈夫也在空幹校工作,是一個學員大隊的大隊長。後來烏雲見到了白淑芬的丈夫,那個大隊長瘦瘦的,沉默寡言,有些萎靡不振的樣子。當白淑芬知道烏雲的丈夫就是關校長時,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不無嫉妒地擂了烏雲一拳,說,好妹妹,你是怎麼把他給弄到手的?告訴你,他可是空幹校的第一英雄,空幹校的所有女人都眼熱他呢,包括我!烏雲被白淑芬的靈牙利齒逗得直樂,樂得眼淚都出來了。兩人瘋過一陣又坐下說悄悄話。白淑芬告訴烏雲,當年她去了前線,在前線和德米分了手,打下張家口後她負責送一批傷員北返,其中一個腿部負了貫通傷的營長,這個營長整天愁眉苦臉,不愛講話,白淑芬這人熱情,就有事沒事去找他說話,三說兩說兩人就好上了。有一天那個營長突然親了她的嘴一下,她受了欺侮似的大哭一場,並發誓要向組織上彙報。白淑芬當然沒彙報。後來兩個人就結婚了,結婚後白淑芬再沒有離開過河北,1951年成立空幹校時他們夫妻倆一同調來,他當學員大隊大隊長,她有文化,打過仗,就做了衛生所所長。情況就是這樣,白淑芬說。接下來她們又說到自己的丈夫和孩子。白淑芬沒有孩於,至少目前還沒有。誰知道出了什麼問題,一個炕頭都睡了三年了,一點兒動靜也沒有。白淑芬有些惆悵地說,這是她第一次顯出她有心思。但是她很快又恢復了開朗的樣子,管他呢,反正現在還年輕,日子還長,也說不定明天就能懷上。她說。

  烏雲說起兒子路陽時怎麼也壓抑不住自己的喜悅,白淑芬也陪著喜悅,但有一會兒她的話變得少了。烏雲沒心眼,半天才悟過來,於是把話題改變了。白淑芬說大隊長人不錯,打仗立過好幾次功,也知道體貼她,就是有一點,三腳端不出個屁來,哪像你那口子。白淑芬眼珠子閃爍著說,全校幹部戰士訓話時,往臺上一站,鐵塔似的參人,說話不帶使喇叭的,大嗓門一喊,震得人頭皮發麻,不用聽聲兒,看他一眼身子都酥了。白淑芬說著還跳下床學關山林的樣子。同志們——稍息!她把手叉在腰裡。胸挺著,她那副認真樣逗得烏雲又噗嗤一笑,很自豪的。白淑芬後來問,烏雲就告訴她,他們結婚已經四年多了,那時她還在藥科專門學校讀書,就是請假回部隊那次,因為不好意思,所以瞞著沒對任何人說。他人很好,直率、勇敢、心眼好、忠誠革命。也許他歲數大了一點兒,性子急了點兒,而且他們老是分離,她還沒有習慣怎麼照料一個比自己大十八歲的丈夫。白淑芬不以為然道,數歲大點兒怕什麼,歲數大一點兒的男人知道疼媳婦,你說,他是不是很疼你?白淑芬問。那倒是。

  烏雲想著和他在一起的時候,臉頰上不覺浮起兩朵紅暈。白淑芬哈哈笑道,你瞧,我說對了吧!烏雲承認白淑芬說的對,而且她發現,和人說起關山林的時候她突然有了很多的話。她們還說了別的,說到了德米。對另外一個好朋友她們都表現出了懷念之情。據說德米回內蒙了,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天亮的時候她們發現她們的勁頭依然十足,興奮不減。烏雲跳下床,赤著腳跑去推開窗戶,讓清新的空氣灌進屋內。她回過頭來對白淑芬說,咱們今晚再聊它一宿怎麼樣?白淑芬奇怪地一挑短而粗的眉毛,說,那當然,難道咱們還能幹別的?

  烏雲在河北空幹校最初的日子快樂而又充實。

  烏雲發現自己又懷孕了。這是回到關山林身邊兩個月之後的事。這次的妊娠反應比懷路陽時還厲害,有幾次她差點兒把整個苦膽都吐出來了。關山林知道烏雲懷孕的事後欣喜不已。關山林說,你別老窩在床上,你起來跑跑,你把身體養棒了,兒子才會活蹦亂跳。關山林堅持認為烏雲肚子裡的孩子是男孩。他問烏雲想吃酸想吃辣。烏雲想了想,說,都不想,沒胃口。關山林不耐煩地說,給個杏你吃不吃?山植呢?酸梅呢?烏雲喜歡吃果子,烏雲說,吃!關山林並不是真要給烏雲水果吃,這幾樣軍營裡都沒處尋。關山林聽後樂得一拍巴掌,說,這不,我說是兒子吧?我說中了吧?酸兒辣女嘛。我關山林生就生兒子,閨女我生不出來!

  烏雲希望猶存地問,那果子呢?關山林說,什麼果子?烏雲說,杏、山楂、酸梅,什麼都行。關山林說,你還真要呀?烏雲說,怎麼是我要,是你自己說出來的嘛。關山林說,我說過嗎?我什麼時候說過?他這麼說,還真的把這事記下了,後來弄來一大筐地瓜往烏雲面前一放,說,怎麼樣,夠你吃到把孩子生下來了吧?烏雲失望地說,這算什麼果子?關山林說,果子不是果子,水分一樣足,我嘗過,還真有點兒酸勁呢。

  對烏雲懷孕最為關心的是白淑芬。白淑芬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告訴烏雲要吃些什麼調胃口,要忌些什麼口,還幫烏雲做小衣服。衛生所裡一個老醫生笑白淑芬,說,白所長,人家小烏是生過孩子的,人家有經驗,你又沒生過,你怎麼知道養孩子的事?白淑芬白了那老醫生一眼,說,去去,女同志天生就會生孩子,用得著誰來教?不像你們男同志,只會種瓜,瓜長瓜落的事一點兒不懂。烏雲覺得白淑芬那話說得太露骨,拿手偷偷去拽白淑芬,白淑芬也不臊,羡慕地對烏雲說,你看你多福氣,大的剛三歲,肚子裡又揣上一個,哪像我那個老莫,荒倒是開過不老少,種子一粒不生,讓人乾著急。鬧得烏雲一臉通紅,當時只知道臊了,過後細細一想,才覺出白淑芬那話前半茬和後半茬不搭界,說的怎麼不是一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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