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鄧一光 > 我是太陽 | 上頁 下頁
一三


  邵越急了,說,旅長,這可是司令員送你的,你還指望它打仗呢!跑堂的一聽關山林是旅長,臉都白了,說,旅長爺您快把寶貝收好,您這是揚威呢,我就是餓死,也不敢訛您老的寶貝呀!說著就從桌上拿起表來往關山林手裡塞。關山林接了表,捉住跑堂的手,大巴掌一拍,愣又給他塞了回去,也不說話,拽著邵越和烏雲就往飯館外面走。跑堂的追出來,三個人走得快,哪裡還追得上,早沒影了。

  關山林出了飯館就大步往前走,邵越和烏雲得小跑才能跟上,一氣走出兩條街,關山林還不住地往後看,問,追來沒有?追來沒有?邵越喘著氣說,舍了爛豆,換了鍵牛,誰還會追?你以為都像你呀?做了賠本買賣還像虧了多大心似的!關山林聽說沒有追,這才放慢腳步,抹一把額頭上的汗珠子,嘿嘿笑道,你別說,我還真覺得虧心,幸虧我有塊表,要沒那東西,我就尋思著先把你押在飯館裡,讓你替人家做兩天苦力抵飯錢。邵越大叫,你要這麼說,你就一點兒首長的樣子都沒有了!哪有首長把自己警衛員賣勞力的?我是替你心疼表,你倒尋思著算計我,你對你的牲口也沒這樣呀!

  關山林見邵越這麼當街一嚷,街上的人都轉過頭來看他們,連忙拉了拉邵越的袖子,說,你小聲點兒不行?你讓人家看咱們西洋景呀?邵越還在生氣,說,誰叫你想壞主意,你想壞主意,我連嚷也不能嚷呀?牲口急了還叫呢!關山林說,那我不想壞主意了還不成嗎?我就想了,不是還沒把你押出去嗎?兩個人爭著,烏雲就在一旁捂著嘴偷偷樂。烏雲覺得,這兩個人真逗,哪裡像首長和警衛的樣兒,到像是一對進城賣了柴禾爭著做主買糖瓜還是打老酒的父子倆。這麼樂著想著,三個人沿著大街又往前走了好長一段。

  烏雲心境好,就說,旅長,你到市里來一趟也不容易,我也請了半天假,乾脆,我就陪你和小邵逛逛吧。關山林說,逛哪兒?這溜直的大街上滿街是人,走悠了不得勁,走急了又撞人。烏雲說,去戲園子聽戲吧?那裡面人多是多,不走動,也撞不上。關山林擺手說,我不聽戲,一張臉塗得紅黑花雜的,像活鬼,嘰哩哇啦扯著嗓子吼,半個字兒也聽不懂,不去不去。

  烏雲說,那我陪你和小邵逛公園去怎麼樣?關山林說,公園?公園有什麼逛頭,不就是花呀樹呀的,假模假樣的,哪有甸子裡那些草花實在,要看我不會上甸子裡看去?我看它?烏雲聽關山林這麼一說,臉上的笑容就有些呆澀,心裡想,陪你逛戲園子你不愛,陪你逛街你不愛,陪你逛公園你又不愛,你當大首長的,原來就這麼難侍候。關山林也看出烏雲的為難了,心裡想,人家女同志是一份好心,人家這也是階級感情,這麼一想,就有些過意不去,連忙說,我看這樣吧,你和小邵一塊兒去公園,你們年輕人,喜個花呀草的,喜個風景兒,你們去公園不冤枉,我回去睡覺,這兩個月打仗打乏了,把我困得夠嗆,我就乘這個空補補。

  邵越說,那怎麼行,那成什麼了?烏雲心裡沒譜兒,說,我看這樣也行,首長回旅店睡覺,小邵咱們倆去逛公園,兩頭都就著好,我看沒什麼不行的。邵越還想爭辯,關山林一旁已急得發火道,這是我的主意,有什麼不行的?我現在命令你們,邵越烏雲,你們兩個聽令,立刻跑步去公園,不到天黑,不許回旅店吵我!誰要吵了我,我拿馬鞭子抽他的屁股!邵越見旅長動了真格,不敢再犯強,一旁烏雲過來拉了他,兩個人高高興興奔公園而去。關山林送走了他們,這才心滿意足地尋道回到旅店,開了門,脫了鞋,拉開被子,蒙頭大睡起來。

  邵越果然到點燈時分才回到旅社。邵越回來之前,先把烏雲送到了學校,烏雲只請了半天假,點燈之前必須回校。邵越玩得滿頭大汗,一回旅社就抱著茶壺大口灌涼白開。關山林被鬧騰醒了,披著大衣迷迷糊糊坐起來,說,回了?邵越說,回了。關山林說,她呢?邵越說,哪個她?關山林說,還有哪個她?你狗日的少裝糊塗!小心我踢你!邵越笑道,我送她回學校了,學校只給了半天假,點燈以前必須回學校報到。關山林有些遺憾,說,怎麼就回去了?怎麼就給了半天假?邵越也不理,忙著找東西擦汗。

  關山林摸摸索索起來,坐在床頭,拿眼睛不住地睃邵越,看邵越沒搭理,又咳了幾聲,邵越還是不理,關山林急了,罵道,你小於混球!平日你一張嘴快的針都縫不住,怎麼今天到成啞巴了?邵越就笑道,你是首長,你讓人說人才敢說,你要不讓說,誰還敢找罵呀?關山林說,我就罵了,你能說我軍閥作風不成?你要再給我拿爪,我還罵!邵越知道不能再逗他了,就坐下來,也不擦汗,從頭到尾把怎麼在公園裡玩的,玩了些什麼,兩個人都說了些什麼,一樣不落地詳細說來。關山林聽得很認真,聽完,還不解氣地追問道,就這?邵越說就這。關山林說,這就完了?邵越說,不完了還能怎麼?

  關山林說,你小子沒藏著掖著什麼吧?邵越說,我哪敢呀!你要真覺著不過癮,我就給你現編點兒什麼吧。關山林一瞪豹子眼說,你敢!我不歇了你!邵越連忙躲開,到一邊去擦背,擦完穿好衣服。關山林睡了半天,覺得肚裡饑了,就打發邵越去弄點兒吃的。邵越有了中午在飯館那一出,不敢再冒次,出門去找旅店的掌櫃說好話,好歹用一把蒙古幣和金元券換了兩張大餅,邵越又順手牽羊,在後院灶房裡偷了一把大蔥,把大餅和蔥拿回房間,找掌櫃的討了點開水,兩個人一口大餅一口開水,美美地對付了一頓,然後躺下熄燈繼續睡覺。

  烏雲請了半天假,不好再請假,關山林留在牡丹江市里也沒有多大意思了,這樣他和邵越倆第二天就啟程回到合江駐地。金可一見關山林就問,老關,怎麼樣,這回打上了吧?關山林裝糊塗道,什麼怎麼樣?打上什麼了?金可說,還能有什麼?攻城唄,打阻擊唄,目標明確,戰略戰術咱可是早就訂好了的,未必你打錯了目標不成?關山林說,誰說我不明確?誰說我打錯目標了?我明確得很,我半點兒也錯不了。金可說,那不就結了,那你倒是說說,這回打上了沒有?關山林脫了大衣,卸下身上的槍帶,一邊找水來洗一臉的灰塵,說,你當搞對象和打仗一樣容易呀?就是打仗,也得分個段來打吧。

  金可狐疑地盯著他的臉看,說,老關,你不用轉移目標,我看,這回是凶多吉少,八成你別是被人家小烏冷落了吧?關山林正往臉上撩著水,一聽這話急了,也不顧臉上脖子上全是水,大聲嚷嚷道,誰冷落了?我被誰冷落了?我能被冷落嗎?我剛才是不稀得告訴你,怕你聽了眼饞,我實話告訴你,我和烏雲,我們不但吃了飯,我們還在一起逛了大街,逛了公園,一直逛到天黑,我們親熱得跟什麼似的,你倒是說說,有這種冷落法嗎?你有本事,你照這個樣子冷落一回我看看!金可聽關山林說得這麼威風,有些不相信,心想,就憑你,人家烏雲怎麼能夠像你說的那麼熱鬧,心裡這麼想著,一眼看見邵越躲在門外偷偷地樂,就叫道,邵越你進來。

  邵越聽政委叫,連忙止住笑,進屋了。金可說,邵越你給我說老實話,這回你跟旅長去牡丹江,小烏對旅長怎麼樣?邵越繃著臉,立正道,報告政委,這事我不知道!金可說,你怎麼會不知道,難道你們沒見著小烏?邵越說,報告政委,見是見著了,但是我只見著一面,過後旅長就把小烏拉走了,直到天黑才回來,我光在旅店睡大覺了,所以不知道!關山林先是一頭汗,聽著邵越這麼說,才舒了口氣,洋洋得意地對金可說,怎麼樣,我自己說了沒用,人家群眾說了該有用吧?你聽聽群眾是怎麼說的,打一大早出門,到天黑才回,就我和小烏倆人,不用我細說,你自會知道這仗打上沒有,打成了什麼光景兒,不是我說,我關山林從來不吹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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