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鄧一光 > 親愛的敵人 | 上頁 下頁
四十九


  卜天紅不駁穆仰天,任他拿了她的嘴、頸、耳根做報復的對象,任他拿她做成一個暖和的窩,寄存他的軟弱和無所附依。卜天紅知道穆仰天的風撫大地是一種假相,他把她嵌進他的胸腔裡也是一種假相,他其實是虛弱的,在害怕。

  令蔔天紅感動的正是穆仰天的這個,是穆仰天強撐著、不說出來的、渴望著要她做他的窩的骨子裡的訴求。幾乎沒有一個女人不被強悍男人內心深處的那種柔軟的情感所打動。大部分女人都會妥協于強悍的男人,妥協于強悍男人強有力的征服,但只有少部分女人會在這之中保護住自己,把自己的胸窩築成一座兩個人藏風避雨的伊甸園。蔔天紅就是這樣的一個女人。

  蔔天紅就那麼聽憑穆仰天親吻她。等他在親吻中找到了平衡,安靜下來,才開口說,沒辦法的不是他,而是她。是她先愛上他的。她要有辦法,就不會愛上他這種危險而且根本不能把握自己的男人了;她會把自己守住,安安靜靜當她的老師,而不是當自己學生家長的情人。她之所以愛上他,因為他是一個讓女人在想像中感到安全的男人。

  穆仰天被蔔天紅最後一句話說中了。他拿不准蔔天紅是在寬慰他,還是在暗示他他過去的失敗。穆仰天經過了一場毀滅性的婚姻災難,不自信是深深地埋藏在誰也看不見的地方,但在蔔天紅這樣好到讓人心疼的女人面前,他的不自信藏都藏不住。

  「可是,」穆仰天遲疑地求證,「我自己都沒有安全感,能給誰安全?」

  「為什麼要這樣?」蔔天紅目光憂鬱地看著穆仰天,搖了搖頭,「為什麼要這麼糟蹋自己?」

  「你錯了,」穆仰天被激怒了,盯著蔔天紅那雙淡淡的憂鬱的眼睛,「我沒有糟蹋自己,我就是一個讓人感到不安全的男人。我是一個殺人犯。我的妻子就是我殺死的。」

  「不,你說的不是事實,」蔔天紅並不妥協,不讓穆仰天往壞裡走,她安靜地看著穆仰天,說,「是命殺死了她。」

  蔔天紅的話一下子擊垮了穆仰天。他呆在那裡,想她怎麼會相信他呢,怎麼會明白了他的危險和不能把握,並且在深知他只是想像中的人物之後還相信他呢?怎麼輕輕鬆松一句話,就把他深深的罪孽推給了一無所知的命運了呢?他想她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這讓他猜不透。

  讓穆仰天真正感到吃驚的是,他和蔔天紅在一起竟然恢復了性能力。

  那天是星期天,蔔天紅抱了一袋書來家訪,因為事先沒有說好,穆童不知道,一大早就瘋出門約小慧去玩了。穆仰天給蔔天紅開了門,笑蔔天紅,說她家訪會找機會,專找學生不在家的時候,分明是拿家訪做幌子,要給學生的家長上課。卜天紅也樂了,抿著嘴笑,坦白自己到漢口來逛書店,在書架上翻著劉小楓的《拯救與逍遙》,突然想他了,而且念頭很強烈,止都止不住,就來了。

  穆仰天往小慧家裡打電話,對穆童說卜老師來了,要穆童打個車回來陪卜老師。穆童鬼鬼祟祟的,壓低了聲音,先問穆仰天是在哪個房間裡打的電話,卜老師在什麼地方。穆仰天猜到小魔女在玩心眼兒,就說是在自己書房裡,門關著,卜老師坐在客廳裡喝茶。穆童聽說蔔天紅不在穆仰天身邊,就在電話那頭變了音調,嗲聲嗲氣地,說老爸好老爸,求求你,好容易混到週末,骨頭癢得不行,正和小慧玩得興起,回家等於是殺她,要穆仰天幫自己騙卜老師,就說天羅地網查遍了,找不著人,110又忙,不好麻煩,再請卜老師吃冰箱裡的荔枝,吃得她一肚子冰糖水,甜膩膩地送她回家。還許願說,老爸你就權當犧牲一次,你犧牲這一次,以後遇到麻煩,我也替你犧牲回來。

  穆仰天在這種問題上從來沒有纏贏過穆童,無奈地放了電話,笑著給蔔天紅說了穆童在電話裡說的話。蔔天紅也笑,說穆童這段時間學習上有進步,背課文能把早晚自習背過去,不再溜課躲在宿舍裡上網聊天了,難得一個週末,讓她放鬆了玩一玩,也是應該的。

  兩個人坐在客廳裡,笑著說了一會兒穆童的事。然而穆仰天突然有一種衝動,想幹壞事,止住了話頭子,目光炯炯地看蔔天紅。蔔天紅先是被嚇住了,有些緊張,把茶杯捧在手心裡,睫毛微微顫動著,人下意識地往沙發裡縮。穆仰天不讓蔔天紅逃避,起身過去,從蔔天紅手裡取下茶杯,遠遠地放在一邊,捉了蔔天紅,納入自己懷裡,潛水似的慢慢貼近了,吻她。蔔天紅沒有推辭,像一隻等待挨宰的羊羔,緊閉著雙眼,屏住呼吸,仰了脖子在那裡,兩隻胳膊不知所措地僵硬在那裡,然後,她環住了他。

  第一次和蔔天紅在一起穆仰天就成功了。蔔天紅讓他關注,讓他渴望著投入,好像魚兒入了水,鳥兒上了天,騰挪遨遊,無需誰來首肯和教授。兩個人的事情,是水到渠成。

  穆仰天沒有在蔔天紅那兒體驗到性欲。至少不完全是性欲。他能感到她矛盾著的緊張和渴望。但她沒有經驗,這是顯而易見的。相對於他的經歷和經驗,她真的是太年輕了。為此他深深地生出對她的憐愛。

  事情過後,穆仰天汗水涔涔,像傻瓜似的躺在地毯上,望著天花板上的枝型吊燈發呆。蔔天紅有些驚慌,抓過衣裳掩住自己,爬過來緊緊地摟住穆仰天,問是不是她的表現太幼稚,反應太呆板,不在他的期望中,讓他失望了。蔔天紅那個樣子,就像一隻慌不迭的小兔子,一下子被丟在空曠的雪地裡,而且脫離了巢穴和草叢,沒有遮掩也沒有庇護,讓穆仰天心疼得要命。穆仰天是在衝動中打開了自己,而且放縱了,罪孽也好,邪惡也好,都不肯再收藏起來,就在地毯上,把自己過去經歷過的那些事情,包括應招女的事,一古腦都說出來,說給蔔天紅聽。蔔天紅聽了,把穆仰天摟得更緊,眼淚噗噗地就落了下來,洇濕了穆仰天的胸膛。蔔天紅哽咽著說:「你怎麼是這樣的人。你怎麼是這樣的人。」她反反復複說著同樣一句話,讓穆仰天無顏面對。

  後來蔔天紅才告訴穆仰天,她說穆仰天「怎麼是這樣的人」的意思是,穆仰天怎麼會這樣對待自己,怎麼會和命運較上勁,和自己過不去,要去搏一個天穿地陷。那天蔔天紅一直在流淚,一雙丹鳳眼始終淚眼迷離,摟緊了穆仰天,不肯分開,點點清淚,直滲入到穆仰天的骨髓裡去。

  接下來,穆仰天就不肯遲疑了。蔔天紅消瘦,這讓穆仰天在迷戀之外,多了一份小心翼翼的心疼。穆仰天迷戀蔔天紅松蘿一般細膩的皮膚、平滑結實的小腹和球白菜似圓潤的乳房。他喜歡把她的兩隻小巧而結實的乳房同時握在手裡。它們是那麼的完美,他把它們當成他失足後泅回到岸邊來的纜繩,由此一把一把攀回到自信。

  恢復到初始的穆仰天是所向披靡的。他無窮無盡,不肯罷休,並且讓卜天紅高潮不斷。蔔天紅開始有些緊張,甚至有些壓抑。她汗水淋漓,在穆仰天懷裡輕輕顫抖著,身體繃得很緊,並且內斂著,自責著。這讓穆仰天更加心疼,同時也煽動起穆仰天要開啟她和拯救她的欲望。穆仰天真的做到了這點。他開啟了她。他讓她一點點地放鬆了,敞開了,並且一次比一次熱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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