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鄧一光 > 江山 | 上頁 下頁 | |
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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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又轉頭對另一人說,朱老師,我需要車,越多越好,你去五福汽車公司找張平,然後帶車到五子廟等我。王鐸和朱老師匆匆離去後,文華對文小妹說,小妹,你回憲兵二大隊,想辦法和劉和林聯繫上,告訴他,那些政治犯是党的財富,比十個盤龍市還重要,我不要他當烈士,我要他不惜一切拖住屠殺! 文華帶人趕到江邊時,數輛美式通用牌卡車停在江灘上,國民黨官兵、憲兵和獄警正將戴著手銬腳鐐的共產黨政治犯和進步人士從車上往下推搡,然後驅逐到江邊,圍成一堆。不遠處,一些士兵正在架設機關槍、檢查火焰噴射器。文華帶著人閃進江邊棚戶區的一條巷子。蔡士雄和王鐸迎了上去。蔡士雄說,江灘已經被封鎖了,除了憲兵二大隊,剿總一個正規連,保安團和警備司令部的部隊也在這兒,力量太懸殊,根本無法靠近!文華說,再懸殊也得上,一百二十六個政治犯,盤龍市一半重要幹部在裡面,我們不能在黎明到來前,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死去!立刻把人集中起來,上!蔡士雄將文華攔住說,不行,這樣做,會讓更多的同志送死!文華急了,說活著是同志,要死一塊兒死。幾個人正爭執著,江灘邊傳來密集的槍聲。眾人一怔。文華帶頭,眾人沖進空宅,快速躍上樓梯,撲向堞樓,舉目望去。不遠處的江灘上,機槍咆哮著,槍口吐出一串串火蛇,軍警憲手中的衝鋒槍也響了,政治犯們被密集的子彈驅趕著向江邊退去…… 文華轉身朝樓下沖,鮮於傑跟過來,一把將文華抱住。文華在鮮於傑手背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將鮮於傑推開,朝樓下撲去。蔡士雄和王鐸上來,將文華緊緊抱住。文華瞪大了眼睛,目光怔怔地盯著江灘,她的嘴被蔡士雄緊緊地捂上了。 江灘上,機槍仍在咆哮著,政治犯們差不多全都倒在了江灘上。一隻火焰噴射器舉起來,火蛇從槍口噴出,火焰覆蓋了一切。槍聲突然停下了,江灘一片寂靜。國民黨潛伏力量盤龍工作站建站完畢,全站在冊一線和二線一共十七個分站,八十四個潛伏組,一個特別行動組,共七百一十七名潛工,設總台一個,獨立台三個。除此之外,工作站還掌握著四支雜牌隊伍,一共三千多人;這些人來自國防部保密局、內政部調查局、國防部第二廳,站長是保密局少將虎斑蝶。虎斑蝶有二十年和共產黨鬥爭的經驗,是保密局的驕傲,在盤龍市工作站中能和他見面的人只有三個。 工作站中校副站長兼總台台長一點紅和行動組少校組長古飛雪離開虎斑蝶處。一點紅從虎斑蝶那裡接到第一道指示――把英資匯理銀行的總代理、美資太古洋行總買辦、日資怡和打蛋廠總理事史鴻庭掌握在手裡,設法將總台建在史鴻庭家中,利用他的家族背景,讓他在前臺和共產黨咬個你死我活。古飛雪則被告知:通知《大江日報》的記者、潛工樊遲歌,要她開始行動,在共產黨進城之後,利用新聞記者身份搜集共產黨情報。 一點紅和古飛雪上了一輛美式吉普。一點紅說,送我回家,把這身衣服換下來,我也該上場了。古飛雪臉上露出不屑的神色說,演戲是你的本行。一點紅對古飛雪的話一點也不惱,說,我是戲子,這沒錯,可你沒說全,我和你妹妹一樣,是名角。古飛雪怒目圓睜地瞪著一點紅。一點紅挑釁地看著古飛雪,嬌滴滴地道,怎麼,你妹妹豔幟高張,坐擁觀月樓,是盤龍市的當紅校書,我一點紅豐神領袖,頂梁大世界,是盤龍市的當紅名旦;勾欄梨園,吃的是一碗飯,這話有錯嗎?古飛雪甕聲甕氣地說,說話注意一點,別陰陽怪氣,惹我不高興。一點紅半帶不屑半帶糾纏地回答道,不高興能怎麼樣?別忘了,你得聽我指揮。古飛雪黑了臉說,上司的命令我會執行,可你要說我妹妹一句壞話,別怪我古飛雪翻臉不認人!一點紅莞爾一笑道,你像一匹沒有馴服的野馬,我喜歡你這樣的男人。古飛雪說,可你讓我討厭。 古飛雪送走了一點紅,換了便裝,氊帽低低地壓在眉梢上,戴一副水晶墨鏡,到觀月樓找他的妹妹小天椒。觀月樓坐落在繁華的鬧市區裡一條偏街上,那是一條煙花柳巷,一街青樓軒窗窈窕,粉脂四溢,門前紗燈高懸,分別取了「鴻影書院」、「豔春書館」、「雙玉堂」、「同意堂」一類的名字。隔了朱紅窄門,坤伶小調,調笑之聲,隱約入耳。雛妓小柿子在老鴇紫砂壺的調教下正在樓上倚欄唱著小曲兒:一腔心思訴說知,默禱聲聲自笑癡,明月長圓花最好,百年珍重此良時…… 小天椒的跟媽月兒姐在樓下天井裡晾曬衣服,看見古飛雪進來,放下手中的衣裳,迎了過來說,大少來了,快裡面請,我這就沏茶去。古飛雪問,小泉呢?月兒姐說,昨晚煙草同業公會周老爺慰勞守城國軍,請館主去聽戲吃花酒,今早才送回來,進門換了身衣裳就出去了。古飛雪問,去哪兒了?月兒姐說,無主名花塚今兒個落成,館主認了紋銀四百兩,是義捐群英第一人,帶姐妹們去花塚上焚香許願去了。古飛雪說,她就愛管這事兒。月兒姐說,那是館主義舉。館主平時天性清高,不與姐妹們往來,心裡可是菩薩肚腸,要不是她領頭,眾姐妹認捐,那些死去的姐妹,連個葬身之地也沒有。古飛雪嘴角露出一絲會心的微笑說,有你月兒姐寵著,她沒有不好的。月兒姐聽古飛雪這麼說,笑道,瞧您說的,我寵只是湯湯水水,您大少寵,那可是往心尖上寵,得一陣風就能上天,星星怕也沒這個福分。 正說著,小天椒回來了。小天椒雪膚花貌,楚楚動人,千般窈窕,萬種婀娜,見到哥哥分外高興,領古飛雪上了樓。小天椒的住處佈置得十分講究,客廳裡是古色古香的八仙桌和漆木圈椅,桌上擺放著考究的茶具和果盤。南向的牆上掛著一幅湖繡杜十娘像,下面的龕臺上擺放著多臂觀音和花行祖師爺管仲的泥塑像,供著香案;朝北一面的牆上有兩對立軸,立軸上分別寫道:美酒釀成緣好客,黃金散盡為收書。有花方酌酒,無月不登樓。 臥室大而寬敞,又是一番景致:意大利沙發、落地穿衣鏡、寬大的梳粧檯,法國鋼絲床上,色澤鮮亮的軟緞被子套著床罩,深色的絨簾流蘇沉墜,雪白的紗簾被風吹拂著,輕輕晃悠著,一隻雪白的家貓臥在梳粧檯上慵懶地睡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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