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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我很心酸,看看四周那些食客在盯我們,我勸他不要太傷感了。老張也受了感動,誠懇地勸他吃菜,喝酒。

  「現時的文藝政策太好了!在這樣好的文藝政策裡,我心裡真是急得癢癢,可是我沒有……本事!」惠暢痛苦地搖搖頭,瞪著有點紅絲的大眼珠,「放開手寫吧!多寫!寫好東西!你寫下好東西了,我感到高興,還有……我們的那個馬羅大叔,給你放火銃……」

  我再也忍耐不住感情的潮水,摟住他的肩頭,這金子般的言語啊……

  「我已經如願以償了!我雖然趴下了,一時三刻難以站起來,沒有關係。我們倆總有一個人沒有趴下,這就夠了!」他誠摯地說著,神態安靜,「沒有辦法,我現在還要去做工,要養活孩子,供給他們上學。你日後在哪裡發了作品,甭忘了給我一本……」

  我點點頭,再也說不出什麼話來,就默默地坐著,喝著酒。老張讓我們聊著,自己先告辭走了。

  我和惠暢走在古城的街道上,誰也不想去擠汽車或電車,只是悠悠地走著。街道兩邊的一株株古槐,濃密的葉子變成墨綠色了,初秋的天空,潔淨而高遠。

  「生活怎樣?」

  「活泛多了。我包這批門窗活兒,馬上就要完成了,能分幾百元。」

  「孩子念書行嗎?考學有希望沒?」

  「考學?我看玄乎!娃娃倒是用功。」

  「注意身體,掙得夠養家就行了……」

  「你也保重!咱們都不是二十年前那時候的體力了……」

  惠暢打來電話,約我到他家去,口吻執拗,不容推辭,他說有重要事情相商,暫時保密。

  我走進惠家莊,他在原址上的廈屋已經拆除,留下一堆廢舊的土坯。問問臨近的人,說是不用再問,惠暢已經在村子東頭蓋下新屋,那幢兩層樓房便是。

  走過村巷,剛剛泛綠的楊樹枝椏中,可以透見一幢漂亮的小樓房,紅磚牆,天藍色的樓欄,米黃色的窗櫺,在嫩綠的樹葉的映襯下,使人容易想到是退職還鄉的高幹的居室。

  惠暢正在院子栽花,抖著手上的泥土,哈哈大笑:「如何?看看我這別墅如何?」

  他在自壓井管下洗了手,摔著手上的水珠,引我上樓,說:「請你先參觀我的書屋。」

  二樓東邊一間屋子,擺著三個書架,散發出油漆的氣味。書架上擺滿了一色新的書籍。臨南窗擺著一張書桌,筆墨整齊地置於案頭。我真有點驚呆了。

  「如何?」惠暢得意地笑著,「這個學習環境如何?」

  「我好壞算個搞專業創作的,也沒有這樣好的條件。」我說,「你可真是闊氣了!」

  「比較闊氣一些了!」惠暢矜持地笑著,「不多!我現在存下兩萬元了。」

  「呵呀!兩萬?」我吃了一驚。

  「你能拿多少稿酬呢?」他坐在籐椅上,捏著紙煙,「充其量也不過我的十分之一……」

  兩年多來,我和他很少照面了,我知道他在小河的沙灘上辦起一個水泥預製廠,專門預製水泥樓板。我曾經想到,他已經四十多歲,創作上怕是很難再有進展了,搞點實業,賺點錢,把後半生的生活過得舒服點,也許更實際。那個預製水泥樓板的小廠,夠他忙乎的,我因此和他減少了往來。想不到,不到三年時間,竟然是這樣一番天地。

  「我從今天起,要做專業作家了!」惠暢從籐椅上站起,向我宣佈,「我給自己創造下條件,現在要潛心讀書,立志創作了!」

  他告訴我,水泥預製廠辦起不到三年,已經賺下兩萬多元了。兒子去年高中畢業,沒有考上大學,回來在他的廠子裡做工人。今年春節一過,他把這個預製廠交給兒子去經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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