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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聽說你打算買種驢,有沒有這事?」一位老漢問,「啥時間買呢?」

  「種驢……正在交涉。」馬駒給老漢耐心解釋,「咱看了幾頭,沒看中。正在跟畜牧學校聯繫,要買一頭純種關中驢。」

  「有種驢就好咧;」老漢說,「馬用驢配,生騾子,種驢骨架好,生下騾駒才出色……」

  馬駒和陌生的外村來的老漢說著,來娃又跑過來,指指村子中間,示意有人叫他呢。馬駒一看,母親遠遠站在村巷裡,向他招手,急急火火的樣子,又有什麼事呢?

  父親的臉色多難看呀!馬駒一走進小院,簡直嚇了一跳。父親坐在槐樹下的石墩上,用草帽搧著涼,灰白的連鬢絡腮胡碴兒顯得蕪雜了,汗水從臉上流淌下來,粗大的鼻翼在翕動著,似乎渾身都在哆嗦。怎麼回事呢?

  「你說,到底是你不願意幹,還是人家安國……」

  景藩老漢看見兒子進門,早已忍耐不住,「你反倒說安國把名額給旁人了……你居然蒙哄我!」

  沒有任何回旋的餘地了,馬駒苦笑一下,坐在一邊。本來是怕惹父親生氣,現在看來是難以避免這場衝突了。馬駒只好誠實地坦白說:「你甭氣,也甭急,有話緩緩地說。我怕惹你生氣,就那樣給安國叔說……」

  「你——嘿!」

  景藩老漢氣得嘴唇哆嗦,手腳顫抖,一時間話也說不順暢了。

  昨日馬駒回來告訴他名額讓旁人占去的話,他初聽時信下了。比他有勢力的人頂掉兒子的司機位置,是可能的。奇怪的是,兒子失掉這樣的工作機會並不難受,反而更有勁頭地在磚場和飼養場跑騰,這就令人生疑。一早起來,景藩老漢在村口爬上裝滿磚頭的卡車,進了縣城。老漢一見安國,聽得安國說明原委,一下子氣得煞白了臉……他一口水夠不得喝,一口飯更咽不下,走出縣城,又等見那輛到馮家灘拉磚的汽車,氣鼓鼓地回到村裡來了。

  「你說——」景藩老漢緊盯著兒子問,「你願意不願意?」

  「我不想去。」既然回避不開,馬駒就實說了。

  「你不想去!哼!」景藩老漢呼地一聲站起,大聲吼喊說,「你想做啥?你死守在馮家灘,想幹啥呀?啊——」

  「你甭喊叫,爸。」馬駒勸父親。父親畢竟是黨支部書記,不同于一般莊稼人。父子間的矛盾已經扯開,不如把話說明白,也許更好。他冷靜地說:「有話你慢慢說。事情弄得惹你生氣,也怪我沒有細細給你說清白。我想跟你說說心裡話,你聽了,哪些不對,你指教我……」

  「你眼睛睜得大大的……硬往泥灘裡跳嘛!」景藩老漢氣得聲音變了調兒,恨鐵不成鋼地說,「我翻前倒後地給你說了多少道理,你不聽……你將來後悔了,跟不上了!」

  「我不後悔,也不抱怨你。」馬駒說。

  「我拿我一輩子的教訓給你說,還拿志強的下場作比方,還……還說過何家營党支書何永槐的意見。」景藩老漢稍微平靜下來,委婉地勸兒子,「這些人在農村幹了一輩子,哪個沒本事?哪個不使勁?你不聽人勸,還要……」

  「爸,你和志強叔,受早先那錯誤政策的苦害,公事沒辦成,自個也受苦了。永槐叔可能一時還不理解党現時的農業經濟政策,他慢慢總會理解的。」馬駒不急不躁,想說服父親,「我的看法,現時黨的農業經濟政策,得人心;要想在農村成點事,現在正是時候。」

  「地分了,牛也分了,各家打各家的算盤,各人尋各人掙錢的門路,人家誰要你管呢?」父親說,「你眼睛瞎了嗎?難道看不見?」

  「地是我分的,牛也是我分的,我怎麼看不見!」馬駒說出自己的看法,「新的問題出來了。咱們村裡,一個人水、旱地分不到一畝,一年只忙秋夏兩月,莊稼人閑下做啥呀?咱村年年回來一二十個高初中畢業生,做啥呀?有手藝的人憑手藝掙錢,多數莊稼人尋不著掙錢的門路哩!叫我看,大隊和小隊幹部,要幫助社員找活兒幹,提供掙錢的門路。勞力不能閑下呀!」

  「你看看而今的社會,誰不是為自個謀算?」父親粗暴地打斷馬駒的話,「你小子倒想得好。」

  「謀私利的人是有的,可能為數不少。」馬駒承認父親說的社會現象,「可是只謀私利不管群眾,總不是共產黨員應該做的嘛!你托安國叔找門路,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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