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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是的,醉了。人不醉怎麼能說真話,我還告訴你一件事:今天不是我的生日——」

  「那為什麼——你!」

  趙如嶽出其不意扳過立雪,以瘋狂的力氣和熱情將她摟在懷裡。立雪只覺得一個巨大熾烈的網罩住了她,頓時便暈乎乎不知天地,滿頭滿臉是燃燒的酒,一個含混不清的聲音在她耳朵裡邊說:「為你!為你為你!」立雪奮力掙脫,左右扭動面孔以躲開烙印般的濕嘴唇。為了不讓人發現,立雪不敢吱聲。趙如嶽見她不出聲,以為是她害羞推脫,便愈緊了胳膊。立雪突然明白事情已糟糕到頂峰了,她拼命叫了聲:「放開我!」將身子不顧一切往後倒去,腳一下踢中了趙如嶽,只聽一聲呻吟,趙如嶽松了手。在立雪的頭仰倒的時刻,她看見了空中的月和城市的萬家燈火,唯有她在漆黑的深谷。她頭頂轟轟作響,終於,她清醒了!

  趙如嶽靠在船身上,頭髮散亂,氣喘吁吁,眼睛呆滯卻又賊亮賊亮。「這麼說你是在玩弄我的感情了!」他憤恨地說:「你以為我會相信你天真到如此地步?陪我散步陪我吃飯要求我的同情我的友愛我的理解,可到頭來和我耍這一手!一個男人如果不是喜歡一個女人,能這樣對待她?你果真不懂!啊?」

  立雪握了雙拳,警惕地面對趙如嶽,時時刻刻準備保護自己,趙如嶽的話卻震驚得她無言以對。她囁嚅道:「你醉了!」

  「沒醉!我喜歡你兩年多,一直敬重你。可你引誘了我。說什麼我們是好朋友,誰不清楚這就是情人的代名詞。我明白,你以勾引男人為樂事,你想試試你的魅力,可你不敢來真格的,你一千個不如梅子!」

  立雪瑟瑟發抖,感到自己仿佛是尊正在消融的雪人,一切都崩潰了。一個美麗的童話倒塌成了一片廢墟——這就是男人!鐘瑾在這裡會怎麼說?所有的人會怎麼看?她太自信,太脫俗了;自以為構造了一個純而美的閣樓,實際是玩火者自焚。

  一句話都用不著對趙如嶽說,她根本就談不上愛不愛他,她愛兒子,愛海夭——儘管是過去;她只希望她的家庭和諧起來,一點兒都不願生活節外生枝,厭惡偷偷摸摸的外遇。沒有人理解她,沒有!

  17

  在這同一個時刻,鐘瑾終於從病床上爬了起來,她衣冠散亂,晃到陽臺上,展眼望盡滿城的燈火。明天就要到了,她想她如果一頭栽下去就可以不看明天這個日子。但她的女兒一迭聲叫她,她轉身看見一個三歲的漂亮小女孩和一個滿頭銀髮的老太太,老太太正慈祥地望著她,她猶豫了一下,朝她們走了過去。

  18

  立雪一口氣奔回了研究所。進了科室便急忙洗臉、刷牙、梳頭,然後穿上了工作服,戴好了帽子。坐在試驗台前,她茫然了。晚上並不需要加班,一個試驗開始必得連續六小時才能完成,這是科學,她不可能想做就做,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也是科學該多好!

  立雪一身白,呆坐在明亮寬敞的科室裡,一點點反省起來。大沙灘變成了模糊的影子,趙如嶽每一次的談話卻異常清晰。她還看到了自己:一個憂傷而熱情的少婦,披著蝦青色長圍巾,搖曳而來,飽含了病態之美,對一個男人款款敘說少女時的癡話。……原來竟是她錯了!是的,趙如嶽的氣憤沒有錯,她這是引誘,只不過她一直在自欺欺人罷了。結了婚的女人,難道還不明白男女之間的關係就是那麼實際、簡單?立雪立雪,你是一個多麼矯揉造作的女人!

  科室裡排列著晶亮的玻璃器皿,恒溫箱裡培養基中的細菌在靜寂的生長,無菌室嚴嚴密密沒有一絲縫隙。立雪一一巡視自己的工作環境,訝異地獲得了一個新啟示:一切都是嚴謹的,有規矩的,你若玩了花招,結果就不會好。

  海天出現了。胳膊彎裡搭著立雪的風衣,說:「我接你來了。」

  立雪猛吃一驚,只說:「我正準備走的。」

  夫妻沒再說話,走在行人稀少的馬路上,腳步聲顯得格外響,響了一條街。

  立雪被海天的沉默壓抑得喘不過氣來,她側眼看他,他一臉麻木。他是知道了什麼還是什麼都不知道呢?到了車站,等車,車久久不見蹤跡,夜已經很深了。立雪亂了方寸,想:畢竟是夫妻,畢竟只有他來接我,都告訴他吧,快刀斬亂麻,藏在心裡總得不到安寧。

  立雪說:「小海,我想你一直是相信我的?」

  海天說:「當然。」

  「如果我們誰做了錯事,能夠互相諒解嗎?」

  「當然。」

  「你……婚後遇上過女人嗎?」

  「扯蛋!」

  車來了。他們上了車,並排坐著,前後無人。立雪繼續說:「小海,我今晚並不加班。」

  「你記得我給你說過長江裡出現了一片大沙灘嗎?」

  「說吧。」

  立雪小聲述說了事情經過,臨了也述說了自己的內疚,最後說,「小海你不生氣吧?」海天握了一下她的手,勁用得狠,立雪差點失聲叫喚,不過,她的心總歸放下了,頓時如釋重負,好像趙如嶽的事是發生在許多年之前,淡淡的只有了一個可笑的影子。

  回到家,進了房間,立雪脫了外衣,急急往床上一躺,說:「累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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