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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議論菜市價格是每天晚飯時候的一個必然內容,也是他們夫妻一天不見之後交流的開端。

  看印家厚和兒子吃得差不多了,老婆就將剩湯剩菜扣進了自己的碗裡,移開凳子,拿過一本封面花哨的婦女雜誌,攤在膝蓋上邊吃邊看。

  美好的時光已經過去,輪到印家厚收拾鍋碗了。起先他認為吃飯看書是一個惡習,對一個為妻為母的人尤其不合適。老婆抗爭說:「我做姑娘時就養成了這習慣,請你不要剝奪我這一點點可憐的嗜好!」這樣印家厚不得不承擔起洗碗的義務。好在公共衛生間洗碗的全是男的,他也就順應自然了。

  男人們利用洗碗這短暫的時間交流體育動向,時事新聞,種種重要消息,這幾分鐘成了這排房子的男人們的友誼橋樑。今天印家厚在洗碗時聽的消息太不幸了。一個男人說:夥計們,這房要拆了。另有人立刻問:我們住哪兒?答:管你住哪兒!是這個單位的它安排,不是的一律滾蛋。問:真的嗎?答:我們單位職工大會宣佈的,馬上就來人通知。好幾個人說:這太不公平了!說這話的都是借房子住的人。印家厚也不由自主說了句:「是不公平得很。」

  印家厚頓時沉重起來,臉上沒有了笑意,心裡像吊著一塊石頭墜墜的發慌。他想,這如何是好呢?

  他洗碗回來又抄起了拖把,準備拖地再洗兒子換下的衣服。他不停地幹活,進進出出,以免和老婆說話洩漏了拆房的秘密。她半夜還要去上夜班,得早點睡它一覺。暫且讓自己獨自難受吧。

  「喂,你該睡覺了。」

  「嗯。」

  老婆還埋頭于膝上的雜誌。兒子自己打開了電視,入迷地看《花仙子》。

  「喂喂,你該睡覺了。」

  老婆徐徐站起。「好,看完了。有篇文章講夫妻之間的感情的事,你也看看吧。」

  「好。你睡吧。」

  老婆過去親了兒子一下,說:「主要是說夫妻間要以誠相見,不要互相隱瞞,哪怕一點小事。一件小事常常會造成大的裂痕。」

  「對。」印家厚說。

  老婆總算準備上床睡覺了,她脫去外衣,又親了親兒子,說:「雷雷,今天就沒有什麼新鮮事告訴媽媽嗎?」

  印家厚立刻意識到應該沖掉這母子間的危險談話,但他遲了。

  兒子說:「噢,媽媽,爸爸今天沒在餐館吃涼麵。」

  老婆馬上怒形於色。「你這人怎麼回事!告訴你現在乙肝多得不得了,不能用外邊的碗筷!」

  「好好,以後注意吧。」

  「別糊弄人!別以後、以後的……我問你:你今天找了人沒有?」

  印家厚懵了,「找……誰?」

  「瞧!找誰——?」老婆氣急敗壞,一屁股頓在床沿上,翹起腿,道:「你們廠分房小組組長啊!我好不容易打聽到了這人的一些嗜好,不是說了花錢送點什麼的嗎?不是讓你先去和他聯絡感情的嗎?」

  真的,這件事是家中的頭等大事。只要有可能分到房子,彩電寧可不買。他怎麼把這事忘得一乾二淨了呢?

  「媽的!我明天一定去!」他愧疚地捶了捶腦袋。尤其從今天起,房子的事是燃眉之急的了,再不願幹的事也得幹。

  印家厚的態度這麼好,老婆也就說不出話來了,坐在那兒幹瞪著丈夫。

  「酒呢?」

  「黑市茅臺四塊八一兩。」

  「那算了,我再托托人去。獎金還沒發?」

  「沒有。」他撒了謊。如果夫妻間果然是任何問題都以誠相見,那麼裂痕會更迅速地擴大。他說:「看動靜廠裡對輪流坐莊要變,可能要抓一抓的。」先鋪墊一筆,讓打擊來得緩和些。西餐是肯定吃不成的了,老婆,你有所準備吧,不要對你的同事們炫耀,說你丈夫要帶你和兒子去吃西餐。

  老婆抹下眼皮,說:「唉,倒黴事一來就是一串。有件事本來我打算明天告訴你,今天讓你睡個安穩覺的。可是……唉,姑媽給我來了長途電話。」

  「河北的?」

  「說她老三要來武漢玩玩,已經動身了,明天下午到。」

  「是腿上長了瘤的那個?」

  「大概是那瘤不太好吧。姑媽總盡情滿足他……」

  「住我們家?」

  「當然。我們在鬧市區。交通也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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