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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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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省秦腔團在近十幾年時間裡,已經歷了兩次大的折騰。第一次是「單仰平時代」的折騰:上級硬是要求「名角兒挑團」。把一個團分成兩個演出隊,讓憶秦娥和另一個名角兒當了團長。也就是有名的「憶秦娥一百九十四天新政」。最終以「垮臺」而「遜位」。省秦裡邊不缺會說怪話的高人。他們總是要把團裡的大小事情,說得跟歷史重大人物和事件一樣玄乎。他們說「單仰平時代」結束後,又迎來了「丁至柔時代」。丁至柔依然把省秦分成了兩個團。「單時代」的兩個團還都在唱戲。而「丁時代」的兩個團,一個走了「旁門左道」,一個成了「老馬臥槽」。單位是一再上演著「三國演義」。分了合,合了分,只是缺個「久」字。時間都極短。但「三分天下」,甚至「四分天下」的勢力,倒是形成了。「薛娘娘」之所以能高票當選,除了「嘴能掰掰」,也與他來團時間晚,來了又不停地出去學習,跟各方勢力都沒有太多「咬合」、角力有關。要不然,哪能輪上他主政呢?這個「漁翁」,實實在在是在「鷸蚌」互互鉗的當口,僥倖「登基」的。 薛團「登基」後,第一件事就是抓集訓。荒廢的時間太長,好多人的腿,都自謔為「鐵撬杠」了。壓不下去,踢不起來。「圓場」跑得就跟顛簸在坑窪不平的路上一樣,教練不停地喊叫:「小心,小心,小心把牙磕了。」惹得功場不時發出哄堂大笑聲。戲曲隊那些一兩年沒進過功場的人,都變得發福起來,被模特兒隊的嘲笑為「肉厚渠深隊」。「渠」是人體的溝槽部分。而歌舞模特兒隊的,又都不會了戲曲的走路,上場便是「霹靂」的蹦跳,「貓步」的仄仄斜斜。也被戲曲隊的嘲弄為「瘋人院隊」。唯有憶秦娥,仍是身輕如燕,彈跳如簧。她把腿隨便奓起來,腳尖就在耳旁。「朝天蹬」連扳都不用手扳,一隻腳就端直橫到了頭頂上。「走鞭」「蹚馬」「搜門」「下場」起來,更是虎虎生風,技藝不減當年。幾乎每走一個動作,都有人要自發地為她鼓掌。也只有在這時,大家才突然感到,戲曲原來是這麼有魅力、這麼有難度的藝術。那些自豪著能走模特兒步、能跳各種流行舞的人,突然感到了自己腳下的輕飄。 憶秦娥又一次曝亮在全團人面前了。 那天楚嘉禾也來了。以她本來的心勁,是要徹底跟這個團拜拜的。可沒想到,世事有那麼奇妙,好日子還沒享受幾天,就在一夜之間,幾乎徹底崩塌了。她老公把資金全都投在海南房地產上了,並且還有不少外債。撤回來,說是另謀發展,其實就是躲債來了。雖說劇團這點工資,已不夠她一月的零星開銷,可畢竟是固定收入。她媽就給她反復強調說:「還別說女婿生意敗了,就是不敗,也不能丟了自己的飯碗。這是底線,這是最後的保障,最後的退路。省秦畢竟是國營劇團,就是垮了、撤了,也是要發生活費的。女婿的生意,畢竟是女婿的。他纏了一屁股債,咱也別卷得太深,看看行情再說。還是先回團上班,顧住自己為妙。」讓楚嘉禾撓心的是,丁至柔也下臺了。團上沒個靠山,弄啥都不方便。她媽就說:「事是死的,人是活的。枕頭、靠山,都是可以重找的。就不信那個『薛娘娘』,還是包公、海瑞了不成。」楚嘉禾就來參加集訓了。她覺得,憶秦娥也倒不是故意要表演,可那身刀馬旦的真功夫,已然是把全團都震翻了。她腦子突然「嗡」地響了一下,感到已經遠去的那種日子,可能是又要重返了。 薛桂生連著抓了三個月的集訓後,開始排《狐仙劫》了。 這次導演,是薛桂生自己親自擔任。他覺得,無論從哪個方面講,省秦都得振奮一把了。而劇團要振奮,那就是出好戲。出「一拳頭能砸出鼻血的好戲」。一個再亂的團,只要出了好戲,隊伍也都顯得好帶起來了。 薛桂生接手的,的確是一個爛攤子。從丁至柔分團起,先後三年多,戲曲基本是癱瘓狀態。當然,這也不能都怪了丁至柔。全國的大氣候,讓好多劇團都改行唱歌、跳舞、走「貓步」去了。這一收攬,自然是矛盾重重、百廢待興了。但矛盾再多,都得用業務這個牛鼻繩穿起來。而要抓住業務的牛鼻子,就得業務上過硬的人站出來說話。劇團這種單位,業務上沒有幾把刷子,是會被人當猴耍了,而還不能自知的。因為專業性太強,幾乎小到一件服裝、一個頭帽都是有大講究的。不專業,就無法開展工作。他首先想到了憶秦娥,想讓憶秦娥做他的副團長。 自他調到這個團做演員起,就跟憶秦娥在配戲。配的第一個戲就是許仙。讓他哭笑不得的是,憶秦娥的老公劉紅兵,那時就跟防賊一樣防著他。每晚演出,劉紅兵都要在側台、或者台下不同的角度,到處觀察,看他跟憶秦娥的親密程度。他的確是很喜歡憶秦娥這個演員。同台演出,特有感覺。但他卻從來沒有動過其他邪念。他老覺得憶秦娥是神聖不可侵犯的。並且這孩子——其實憶秦娥只比他小了八九歲,但他喜歡這樣叫她——是不甚懂得男女風情的。除了演戲,還是演戲。演戲以外,她就基本像個傻子了。儘管她也不喜歡人稱她傻子。尤其是她生了一個傻兒子後,就更沒人敢當她面提「傻」這個字眼了。為跟憶秦娥演戲,他先後挨過劉紅兵的「鐵拳」,還挨過劉紅兵的「鐵蹄」,並且是正踢在交襠處的。那陣兒,他還挨過一次黑磚,但掄磚頭的人沒看清,他也就不能說一定是劉紅兵了。可想來想去,除了劉紅兵,那陣兒還有誰能掄他的黑磚呢?劉紅兵能跟憶秦娥離婚,是他意料中的事。因為他咋看,這兩人的搭配都是一種人生錯位。究竟錯在哪裡,他也沒想清。反正覺得就不是一路人。儘管劉紅兵對憶秦娥的愛,那也是情真意切、要死要活的。總之,他對憶秦娥的感覺,就一句話:一位真正活在藝術中的表演藝術家。他走了不少省級劇團,像憶秦娥這樣唱念做打俱佳的角兒,還是鳳毛麟角的。 他是真的希望憶秦娥能出山幫他一把。其實什麼也不需要她去做,把藝術標高立在那裡就行了。可找憶秦娥談了幾次,她都堅決不上。說就讓她演戲,別讓她當啥子副團長了,她「伺候不了人」。一演戲,啥也顧不上,還得別人來伺候她呢。加上她家裡事也多,演戲以外還得照看兒子。當了是個大麻煩。薛桂生看她態度堅決,也就沒再找說了。可想當副團長的,卻是大有人在。他沒想到,就連楚嘉禾也是躍躍欲試的。 薛桂生對楚嘉禾一直沒有什麼好感。她人長得好,身材也好,是個好演員的坯子。但太懶,好臨時抱佛腳。下苦功也是一陣一陣的。而且還愛爭角色,愛生是非。總之,也算是省秦的一個人物吧。讓他沒想到的是,楚嘉禾這回不是來爭角色的,而是爭副團長來了。 楚嘉禾是晚上到他家來的。 他家其實就他一根光棍。他不是沒找過老婆,在新疆就有,後來離了。人家就是嫌他「女裡女氣的」,不陽剛。他也不知怎麼回事,打小在戲校裡,就喜歡學旦角戲。人也長得俊俏些,學了小旦,竟然比那些女生做戲還耐看,教練就有意讓他唱旦了。直到十六七歲變嗓子,一下成了「公鴨子」聲,都說唱旦角沒戲了,他才又改行唱了武生。功夫倒是蠻扎實,可身架畢竟太軟溜,無論「靠板武生」,還是「短打武生」,他都有點撐不起來。無奈,才改唱文小生了的。他唱過好多戲,但最拿手的,還是《白蛇傳》裡的許仙。那種瞻前顧後、窩窩囊囊的性格,就是唱文點,唱「娘娘」點,也是不失人物本色的。因此,到了西京,他也就一下在省秦的舞臺上立住了。一個人沒有家了,時間就特別多。加之他對自己的人生是有很多期許的,也就在演員以外又學了導演。幾年下來,竟然把導演專業的研究生學歷都拿下了。如果不是省秦招聘團長,他也許還不回來了。在外面排戲,挺自由自在的,並且還賺錢。但問題是,那畢竟是在給人家打工。遇見一個操蛋團長,什麼也幹不成,就只能掙幾個外快而已。可那不是他的目的,薛桂生是對戲劇懷抱著許多夢想的人。唯有自己實際掌控著一個團,這些夢想才可能實現。他總算如願以償了。 當楚嘉禾把一塊手錶(那是價值好幾萬塊錢的勞力士)擺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時,他不由自主地翹起了蘭花指,直問:「幹什麼?這是幹什麼?」 楚嘉禾說:「什麼也不幹,就是來看看薛團,表示祝賀。」 「這可不是祝賀。祝賀拿幾顆糖來就行了。」 「這年月,拿幾顆糖來祝賀人,不是瓤人嘛。」 「我有幾顆糖就行了。這麼好的表,我戴不住的。你知道我排戲好發脾氣。一發脾氣,就愛拍桌子。一拍桌子,錶蒙子、錶鏈子就都散架了。我只適合戴幾十塊錢的表,能看個時間就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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