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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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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憶秦娥的姐姐易來弟、姐夫高五福到西京城後,一直在找商機。高五福憑早先在寧州倒販藥材,掙了點家底。本來說到西京繼續做這方面的生意,可經憶秦娥介紹的幾個戲迷,也都是當著憶秦娥的面,說得天花亂墜,背過身,多是應付搪塞了事。看藥材方面打不進去,又見秦腔茶社生意好,加之還有個「搖錢樹」的妹子,他們就在二環路邊找了個地方,悄悄裝修起來,是準備借憶秦娥的名氣,開個「春來茶社」呢。這事提前他們其實已經給憶秦娥暗示過的,但憶秦娥沒聽明白,還以為是說別人的事。她娘也直眨眼睛,讓他們先捏嚴,說等弄成了再說不遲。因為她娘聽憶秦娥老嘟噥,說茶社越來越去不成了。她娘想,只要能掙錢,又有啥去不成的呢?誰知就在憶秦娥決意不再進秦腔茶社的時候,他們把開業的日子都定下了。憶秦娥為這事很是生氣。說為秦腔茶社,都弄下這麼大一圈子奇事怪事了,還往裡鑽。這裡面已沒有多少乾淨錢好掙了。可她姐說:「只要你去茶社,准保天天爆棚。」「問題是我已不能去了。」憶秦娥的態度依然很堅決。她娘本來是一直暗中攛掇來弟,要他們開秦腔茶社的。可自打她弟胡三元被關了監獄後,她也覺得,這好像不是個太安寧的地方。但來弟他們小兩口兒,已經把血本都搭進去了。秦娥如果不出面幫襯著點,她也覺得很不快活,就還開口替來弟他們幫腔說話。任一家人再說,再生氣,憶秦娥還是不去。最後來弟都哭了,她娘也哭了,她才答應開業那天只去一次。她也果真是只去了一次,然後就再沒踏進那個地方。由此,也就把來弟姐和姐夫高五福,全都得罪下了。 憶秦娥不進茶社了,外出「走穴」演出,也是時有時無。她甚至都有些茫然了,不知唱戲這行,還能不能將養一家人的生活。儘管如此,她每天還是要進功場練一趟功,那已經成為一種生活方式了。不練,渾身就不自在。連走路、說話、吃飯,也像是沒有了精氣神和味道。但練了圖啥,她也不知道。只是一種完全沒有目標方向感的行動而已。儘管這樣,進了功場,她還是要穿上戰靴,紮上大靠,戴上翎子,提上各種刀槍劍戟,自我「衝鋒陷陣」數小時不息。 有一天,她正練著《狐仙劫》裡的一個絕技:「縮身穿牆」。突然,身後有人鼓掌喊好。她扭身一看,竟然是秦八娃老師,身邊還站著他的「豆腐西施」。 她急忙過來打招呼說:「秦老師好!師娘好!你們怎麼捨得來西京了?」 秦老師著:「你師娘一年賣豆腐,掙好幾萬呢。我現在都是靠傍你師娘這大款過日子哩。這不,你師娘還沒來過西京。這次硬是我煽惑著,把生意都停下了。」 「也真該讓師娘來好好逛逛了。這次我全陪。說,師娘都想看些啥地方?」 「你師娘啊,我說看鐘樓,她說不看。我說看城牆,她說爛磚頭塊子壘的牆,有啥好看的。我說看碑林石頭刻的字,她說不看。我說去看秦始皇兵馬俑,她說不喜歡鑽墳墓,看那不吉利。我說那就去看動物園,人家一拍屁股就來了。你就領著你師娘去把那猴子、老虎、河馬好好看看,保准喜歡得嘴張得比河馬嘴還大。」 師娘就狠狠擰了一把秦老師的胳膊肘,痛得秦老師直叫喚說:「家暴。家暴。秦娥,你總算看見你秦老師在家過的啥日子了吧。」 憶秦娥抽出了好幾天時間,陪著秦老師和師娘,看了動物園,也上了城牆。還上了鐘樓、大雁塔。還逛了街道。她還給師娘和秦老師買了東西。本來說再留幾天,去看看法門寺的,師娘是愛拜廟上香的人。可那天晚上師娘突然做了個夢,說家裡豆腐攤子跟前,一夜之間冒出好多家「豆腐西施」來,一下把她家的攤子給擠對垮了。師娘是特別相信夢的人,因此急著鬧騰要回去。她說生意這事,你再紅火,一旦冷幾天,搞不好就徹底冷清下來了。無奈,憶秦娥就把老師和師娘送走了。臨走的時候,秦老師還感歎,說這次來,沒看上一場好戲。憶秦娥不無頹喪地說:「只怕以後都難以看上整本的好戲了。」誰知秦老師十分堅定地說: 「秦娥,你信不信我的話,唱戲的好日子又快來了。」 「為啥?」憶秦娥問。 秦老師說:「新鮮刺激的東西,也該玩夠了。世事就是這樣,都經見一下也好,經見完了,刺激夠了,回過頭才會發現,自己這點玩意兒還是耐看的。」 「唱戲這行真的還能好起來?」 「你等著瞧吧。好好看養著你的那身唱戲功夫就是了。幾個輪回過來,你可能還是最好的。」 在車站臨別時,秦老師還說了這樣幾句話:「秦娥,我這次來,一是為了讓你師娘出來逛逛。二來也是為了看看你。啥我都聽說了,包括茶社唱戲的那些事。你都做得好著呢。人其實不需要太多的東西。比如我,幫你師娘一天打兩個豆腐,那日子就已經好得睡著都能笑醒了。人哪,就記住一點:做啥事都得把那個度把握好。一旦把度把握好了,它就是天翻了,地覆了,一茬一茬的人被卷得不見了,可你還在,你還是你呀!」說到最後,秦老師甚至還掏出一個紙片片來,說,「秦娥,我聽說你在茶社,拒絕了一個老闆的一百萬『搭紅』,當時還真有點興奮,就隨手在一個紙煙盒子上,劃拉了一首詞,給你念念吧!」 秦八娃老師念道: 憶秦娥·茶社戲 茶社裡, 掛紅披彩人交替。 人交替, 品茶者幾, 問誰聽曲? 釣竿紛亂垂佳麗, 縱拋百萬魚鱗逆。 魚鱗逆, 洞天別啟, 廢都有戲。 秦老師不知道,她實際是拒絕了一千萬。至今回想起來,她也糊塗著,怎麼當時會有那麼大的勇氣,把自己實在需要得不得了的一筆大錢,竟一口回絕了。事情過了很長時間,她心裡還撲通撲通亂跳著。跳什麼呢?她不知道。反正那是一筆大錢,夠她憶秦娥花幾輩子,也夠易家人花幾輩子了。當時她是多麼缺錢哪!可這錢她不能要,她也說不清為什麼不能要,可就是覺得不能要,不能要,不能要。就是不能要。這一點她很清楚。即使出門挨家賣唱討賞,她也是不能花這種齷齪錢的。 秦老師把詞念完又說:「記住我的話,把戲看重些,其餘都是淡閒事。再紅火的事都是過眼煙雲。啥都能沒了,可戲沒不了。一切還會好起來的,不信你等著瞧。」 難道秦老師還是能掐會算的人?果然,在他來西京不久,省秦的歌舞模特兒團就徹底解散了。連丁至柔,也栽在這個上面,把團長都丟了。 競聘上崗的團長薛桂生,一上任就說是要排秦腔大戲。並且是要從重排《狐仙劫》開始。他說這個戲在十年前出來時,無論審美價值還是思想價值,認識得都遠遠不夠。今天已有重新認識的必要了。 秦腔《狐仙劫》就重新上馬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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