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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


  「憶家軍」的第四口人,自然是那個傻兒子了。丁至柔覺得,由她娘帶著,就留在家裡,憶秦娥外出演出也省心。可這個憶秦娥咋都要帶著兒子巡演。說兒子不在身邊,她整夜整夜睡不著覺,演出很難安心。她還說,在路上還要給兒子看病呢。經過的好幾個省,都有這方面的名醫。他都想說:別折騰了,這兒子還沒折騰夠?你還能折騰出花來朵來?可他知道,憶秦娥在這方面從來就沒死過心,他也就不敢說出過於刺激的話來。反正就是勸她不要帶,話沒挑明,意思很明白:這麼風光的一個演出團,省上還有領導帶隊,你領個傻子,多不雅觀?但憶秦娥是要一根筋地堅持,並且完全沒有商量餘地:「一切都由我自己負擔。我只讓團上幫我娘,把一路的車票買上就行了。錢由我掏。住就跟我在一起。吃飯錢,該掏的我照掏。為啥就不能帶著他們呢?哪條規定,說我不能帶孩子帶娘唱戲了?」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丁至柔也沒辦法,就鬆口讓她帶上了。

  一路上,「憶辦主任」「憶老太后」「老貔貅」胡秀英,自然是沒少製造段子、笑話了。

  最讓丁至柔不舒服的,還不在這裡,而在憶秦娥。

  憶秦娥一路的風光,的確讓全團人都沒想到。所到之處,大家對這個劇種、這個劇目、這個演員,竟然是如此的推崇備至。憶秦娥還不愛出席各種活動,除了演出,就圈在房裡睡覺、「臥魚」「劈叉」、打坐;開發她那個傻兒子的智力;引逗傻兒子走路、喊媽、喊姥姥。實在不參加不行的活動,她也是得讓人催促再三,才姍姍來遲。可一旦到來,又是雲彩遮月般的,讓他有了頗多不快。沒有人知道他是團長了。沒有人關心他才是這個團的一號人物,是憶秦娥的頂頭上司。但見安排宴席,憶秦娥必定是座上賓。吃了喝了,有時還給發很是像樣的禮品。而他,常常被安排在下席末座陪吃。如果是兩席、三席,他還根本連主桌都上不了。關鍵是憶秦娥這個傻蛋,也不懂得客氣,把自己的領導介紹一下,往前推一推、讓一讓,或者敬敬酒、起身倒倒茶什麼的。她就那樣瓜坐、瓜吃、瓜喝、瓜笑著。笑得實在覺得嘴裡的虎牙,都有些著風露涼了,才用手背捂著笑。她永遠都不知道自己的領導,是被冷落得已牙黃臉長了。他幾次都氣得想起身走掉算了。遇見這樣的下屬,有時開銷了她的心思都有。他覺得這樣的瞎瞎風氣,都是單跛子過去寵的、慣的、養的來。單跛子總是把角兒朝前推,自己就瘸到一旁窩下了。可他不行,他的腿是渾全的。既然是團長,就得有團長的尊嚴與體面。不能讓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視領導為空氣、芥豆、粉塵末。辦公室還有人給憶秦娥提醒過,說再遇見這樣的場面,得顧及丁團的面子呢。她一是不愛去,硬性被叫了去,還是眼色活全無。一旦被人促上主席位置,她腦子就「潮濕」得缺了幾鍁能烘乾的炭,「短路」得只剩下冒「笑泡」了。

  憶秦娥還有一個重大問題是:一路的媒體都在採訪,而她在接受採訪中,從沒提他丁至柔是怎麼抓戲的。一說就是秦八娃為何寫了這個戲;她又是怎麼理解這個角色的。不僅屢屢提到她的傻兒子,而且連「老貔貅」都捎帶上了。有一次,甚至把她那個黑臉舅也提到了,可就是不說他丁至柔抓精品力作的膽識和勇氣。氣得他幾次把辦公室弄回來的當地報紙,都撕成碎片了。辦公室主任還找過憶秦娥。憶秦娥直拍腦殼說:「哎喲,我想著丁團是領導,還需要我們表揚?」可後來她也把丁團表揚了、歌頌了,人家報紙登出來偏是沒有,丁至柔就把問題還是看在她身上了。其實,憶秦娥本來就不喜歡接受採訪,一是嘴笨,不會說;二是怕麻煩,弄得睡不成覺;三是電視採訪,還得化妝,折騰死人了;四是不想把兒子的事說得太多。可人家偏就關心著戲和真實生活之間的關係,搞得她也毫無辦法。團上開始還老做工作,說無論走到哪裡演出,都得製造點響動。可一響動,又把丁團給得罪了,她就再懶得動彈了。丁至柔也更是生氣,說她把人活大了,團上都指揮不動了。

  在巡演中途的時候,團上人事科打來電話說:上邊徵求意見,要報一個政協委員。建議名單是憶秦娥。但也說了,團上要是覺得憶秦娥不合適,也可以報其他人選。丁至柔想了想說:「還是報楚嘉禾吧,默默無聞的,連著排了三本大戲,給團上打下了堅實的演出劇目基礎;沒安排演出,她還從來不抱怨,不計較個人名利得失;常常給別人當B角兒,做陪襯,甘為人梯、綠葉。還是得多鼓勵這樣的好同志。至於憶秦娥,也不錯,但這娃被抬得太高,捧得太紅了,尾巴已經翹得誰都壓不住了。這次出來巡演,還給組織反復討價還價,光家裡人就帶了好幾個,此風不可長啊!還是穩穩地朝前推吧,以後還有機會嘛。再說,也不能把榮譽都摞在一個人身上不是?這對人才成長也不利嘛。」

  這事丁至柔悄悄給楚嘉禾放了風,楚嘉禾中途還專門請假跑回去一趟。後來,楚嘉禾就當了委員。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有人還替憶秦娥打抱不平,說委員天經地義應該是憶秦娥當。誰知她還是傻不棱登地捂著嘴笑:「剛好,我不愛開會,一開就打瞌睡。過去在寧州縣開政協會,坐在主席臺上我都睡著了。人家都笑話我是瞌睡蟲變的呢。」不管這話是真是假,憶秦娥還倒真是沒在他面前提說過這事。要是放在別人,只怕是連他的辦公桌,都要掀個底朝天了。

  《同心結》在全國巡演,分三個階段,先後持續了一年多。就在省秦最紅火的時候,一種消極情緒,也在悄悄蔓延:累死累活賺不了幾個錢。好地方倒是跑了不少,可越跑越窮,並且越看越窩火。尤其是在沿海城市的巡演,幾乎讓大家感到,自己就像是要飯賣唱的了。

  見識多了,隊伍就不好帶了。

  丁至柔感到,省秦真正的危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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