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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四


  這已經是臘月二十八的晚上了。劉紅兵原來預計著,等彩排完,還準備勸憶秦娥回一趟北山,跟他爸媽一起過年呢。他們結婚的事,到現在還沒跟他爸媽講,就那樣稀裡糊塗把結婚證領了。在這件事情上,他爸媽總是來回著:都承認憶秦娥長得漂亮,用他爸的話說,像畫中人一樣,都漂亮得有些不真實了。但他們又總覺得娃畢竟是個唱戲的,文化程度太低,有些門不當戶不對。劉紅兵一直在反駁著他們,說自己也才是高中生,給人「吆車」的。嫌人家唱戲咋了?美國總統裡根,不也是演員出身嗎?他們就沒好再管他的事了。問題是憶秦娥還根本不把他這個家庭當回事。結婚時,連說都不讓說,更別指望她到家裡認公婆了。當然,她的確是忙,是累,是抽不出時間,可裡面也分明透著一種毫不在乎的神情。這麼大的事,他遲早是得讓爸媽知道的。本來打算好,過年回一趟北山。他也在憶秦娥高興的時候,給她隱隱打過招呼。她也沒說不去,也沒說去,只說累,想在過年時美美睡幾天。這下讓那「娘兒們」攪和得,是徹底回不成了。

  憶秦娥潑給他的洗臉水,已經在胸前結成冰了,硬得一走咯吱咯吱直響。氣得他就想從路邊抽一根鋼筋,回去把憶秦娥美美教訓一頓。其實當時水潑到臉上,他就想打,可咬咬牙,忍住了。他必須離開。要不離開,還不知會發生什麼事情呢。不過他心裡清楚,無論發生什麼,最後都會是自己吃虧。倒不是他真的打不過憶秦娥,他是心疼,捨不得出重手。那樣結果自然是自己吃虧了。嫌那騷「娘兒們」把她摟得太緊,也是因為愛。他怕摟著摟著,又摟出了封瀟瀟跟她的那種感情。他也搞不懂,唱夫妻戲、戀愛戲,到底能不能唱出戲外戲?反正聽說劇團過去是發生過這樣的事,他就為此十二分地擔驚受怕了。

  劉紅兵在外面遊魂鬼一樣逛蕩了半夜,凍得實在撐不住,又只好到北山辦事處去歇著了。到了除夕下午,他再也憋不住了,就又買了各種熟食、蔬菜、水果,回租房去了。憶秦娥心真大,他走的這兩天,她就沒出過門地睡了個昏天黑地。吃飯都是方便面。進房就一股方便面味兒。聽見他回來,她連看都沒看一下,就把頭蒙得更緊地睡了。他收拾了四個涼盤,還炒了四個熱菜,燉了一個鯽魚湯,讓她起來吃。也是將就了半天,才勉強把她將就起來。衣服還是他幫著穿的。吃了飯,他說帶她出去轉轉,街上的紅燈籠都掛滿了。她也沒興趣,說到處放炮,火藥味兒一聞就嗆嗓子,會感冒的。他就不好再強求了。就這樣,憶秦娥在家裡整整睡了好幾天。即使下床,也就是到水池子洗洗衣服,洗完還是睡。他說她是瞌睡蟲變的。她也懶得理他。劉紅兵開始陪著睡了幾天,總想著那事,結果睡得腰酸背痛的,憶秦娥還是緊裹著被子,連一個角都拉不開。他也就懶得陪睡了,乾脆去辦事處打了幾天牌。

  初六那天,《白蛇傳》上演了。俗話說:運來黃土成金,運去稱鹽生蛆。憶秦娥的戲運,就到了「黃土成金」的地步了。《白蛇傳》甫一出來,又是紅火得票房窗戶的玻璃都擠打了。劉紅兵見天在池子裡轉來轉去地看,擠來擠去地聽。觀眾對老婆的讚美,把他心裡都撓攪得有點奇癢難耐。他也不住地朝臺上瞟,朝臺上瞄,老婆果然是美豔得了得。有時瞄得他心裡都不免要咯噔一下,甚至能泛起一絲邪念來。有觀眾說,憶秦娥這個演員,就屬￿天賜了,你幾乎無法找到她的缺陷。如果滿分是十分,這個演員可以打十二分。他也覺得老婆啥都好,就是那「娘兒們」摟得太緊,她不該沒有採取措施。狗日的「薛娘娘」,真正是挨了打不記痛的貨,抱他老婆的尺度依然很大,很猛烈,很狂放。也可以說是很流氓。他就氣得以觀眾名義,給單跛子寫了一封信,「強烈要求」劇團這種精神文明場所,「絕不能傳播淫穢色情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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