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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三十七

  易青娥和她舅幾乎整整說了一夜。快天亮的時候,她讓舅眯一會兒,她舅就把自己的被子攤開,在一個拐角臥下了。她也躺了一會兒,就起來燒火。那時都陸續有人起床了。昨晚臨時加的巡邏哨,也撤回去睡了。易青娥把火燒著後,就去水池子刷牙洗臉。她舅就是在這個時候起身,從灶門口順手操起那把一米多長的鐵火鉗,扭身進了灶房的。

  廖耀輝當時正在準備早上吃臊子面的茄子丁、洋芋丁和豆腐丁。按雙刀的節奏,嘴裡正哼著「小寡婦上墳」呢,沒防顧著,身後是進來了歹人。只聽易青娥她舅大喝一聲:「狗日廖耀輝,你個臭流氓,今天死期就算到了!」說時遲,那時快,她舅撲上去,對著廖耀輝的脊背、大腿、交襠,狠命就是幾火鉗。廖耀輝當下就嚇得鑽進案板底下了。她舅還拿火鉗朝裡死勁戳著。廖耀輝在案板底下直喊告饒說:「三元,三元,你誤會了,你是誤會了。我廖耀輝可真是啥事都沒幹哪!我敢對天發毒誓,我要幹壞事了,天打五雷轟,死後喂王八。你誤會了……」她舅哪由分說,繼續拿火鉗朝裡捅著。只聽廖耀輝死豬一般大喊大叫起來:「光祖,光祖,殺人了,胡三元殺人了啊!」宋師就跑來了。易青娥聽見喊叫,也從水池子那邊跑了過來。宋師一把搶過她舅手上的火鉗,見有人來,就把灶房門緊緊關上了。

  宋師單刀直入地說:「胡三元,你看你是要你外甥女的名譽,還是要廖耀輝的老命。要是要廖耀輝的老命了,今早上,你就把他戳死在這案板底下算了。老廖胡起翹,戳死也是活該。你要是想要外甥女的名譽了,就得把這泡臭糞吞了、咽了。你外甥女可是剛起步,都看好著呢。苟存忠還有裘夥管他們說,搞不好,這娃將來還能成大名呢。你這一鬧,娃一輩子就說不清白了。這叫糞不臭挑起來臭。其實廖耀輝也沒把娃咋,我都是知道的事。你要聽我勸了,就趕快撒手。對你也好。你才出來,再這樣折騰一下,真格是不想活了是吧?」緊接著,易青娥就把她舅朝門外拉了。門一打開,易青娥才發現,灶房門外已經站著好幾個人了。他們都把耳朵貼著門,是在細聽著裡邊動靜的。

  宋師為這事,還演了半天戲。他把廖耀輝從案板底下拉出來,故意大聲對外喊著:「你跟胡三元就愛開玩笑。都這大一把年齡了,還跟人家說些有油沒鹽的話。你管人家四年近女色了沒,你管人家憋死沒憋死。人家才出來,還不習慣你這樣說話,以為是笑話人家呢。不拿火鉗把你戳幾下咋的?這下玩得好吧,還學狗哩,鑽了案板了,看你丟人不丟人。玩笑也開得太沒邊沒沿了。出來,快出來,人都走了。麻利剁你的豆腐臊子。」廖耀輝才從案板底下鑽出來。他看著門口幾個瞧熱鬧的人,臉上青一塊白一塊地乾笑著。由於火鉗又打又戳的,下手太重,廖耀輝再剁臊子時,兩條腿就撐不住了,是緊緊靠在案板上剁完的。等沒人了,宋師才說:「活該!去,躺一會兒去。剩下的活兒我來做。」廖耀輝才扶牆摸壁地回去,躺了好幾天。

  易青娥把她舅拉回灶門口後,就對她舅大發了一回脾氣:「你咋是這樣的人呢,舅。我不說,你偏要問。我跟你都說明白了,沒有啥事的,你還偏要去打人家。這下好吧,弄得那麼多人都知道了,還反倒有了事了。你說你……剛一出來,咋就又惹下這大的禍嘛!」

  她舅說:「娃呀,這狗日的是欺負你呀!他多大年齡,你才多大呀?我殺了他的心思都有,何況只是戳了他幾火鉗。他應該去挨炮子兒,去吃『花生米兒』!舅不在,一個做飯的都敢欺負我娃了!昨晚一聽,舅咋都睡不著,就想拿菜刀把老狗日的片了算了。舅也不想活這個人了,窩囊啊!」

  「舅,你千萬別這樣,我好著哩,真的好著呢。你這一鬧,反倒不好了。我求你了,舅,別鬧了好不好?你這一回來,啥都好了。你安安生生的好不好?安安生生的,我們就都好了,好不好哇?」易青娥在央求她舅了。

  她舅慢慢咽下一口氣說:「好好,我聽娃的。咱安安生生的,都好!」

  她舅拿長鐵火鉗打廖耀輝的事,到底還是傳開了,說啥的都有。但宋師一直對外講:胡三元和廖耀輝是開玩笑呢。他說廖耀輝平常就愛開騷乎乎的玩笑,愛講髒不兮兮的段子,還愛騷手。無論進灶房打開水的,還是要一兩根蔥的、抓幾瓣蒜的,他都愛乘機把人家屁股捏一把。或者把哪個小夥子的交襠,拿擀杖磕一下,說讓把「棒槌」別緊些。遇見女的,眼睛也是愛在人家胸口上、屁股上亂掃。大了、小了的,高了、低了的,肉緊、肉鬆了的,反正沒個正形,一輩子是玩慣了。胡三元昨天回來,今早到灶房看他,他就說人家怪話。兩人說著說著就鬧騰起來了。胡三元手裡拿著火鉗,是幫外甥女燒火的,順手把廖師嚇了一下,廖師就鑽了案板了。真的是鬧著玩呢,啥事都沒有的。

  為這事,黃主任還派人問過廖耀輝。廖耀輝也說鬧著玩的。他說過去他跟胡三元玩慣了,一直都是沒高沒低、沒輕沒重的。黃主任聽到的反映,卻完全是另一回事。說胡三元是真動手了,把廖耀輝美美捶了幾火鉗。而且,在廖耀輝躲進案板底下後,還不依不饒地狠命戳了十幾下。這哪像是鬧著玩呢?無論怎樣,一個前科犯,一回來就操起一米多長的鐵器,也算是一件兇器吧,亂打亂戳,畢竟是一件大事情。為了單位的安全,也不能讓他留宿在院子裡了。很快,黃主任就讓人給胡三元談話,讓他必須住到外邊去。胡三元還問,公安上不是跟黃主任說了,要適當給他安排點工作嗎?談話人說,就是安排工作,也有個過程,但現在,必須住出去,這是單位的規定。她舅沒辦法,就住出去了。

  她舅原來那間房,其實空了好幾年,誰都不願意進去住。雖然她舅沒死,但她舅炸死了人,自己又坐了監,大家就把這房叫凶宅了,覺得住著不吉利。後來古存孝來,團上就安排他和劉四團住進去了。她舅的東西,屬￿公家的桌凳、床板,都過戶在古存孝名下了。其餘的,是由易青娥捆起來,碼在灶門口的一個拐角了。她舅在外邊找了半間房,臨時住下來,她就幫她舅把東西一回都搬過去了。

  她舅把房收拾好後,第一件事,就是把板鼓支在了屋中間,先是劈裡啪啦一陣好敲。把易青娥都惹笑了,說:「舅,你啥時都忘不了敲鼓。」

  她舅說:「娃呀,舅還剩下啥了,不就是這雙還沒被人剁了的手嗎?要是這雙敲鼓的手再剁了,舅就不活了。」

  她舅沒有任何生活來源了。

  易青娥把她的生活費,還給舅勻了一點。胡彩香老師也有接濟。可畢竟工資都低,那點錢,是填不飽舅的肚子的。舅就在食品公司找了一份裝卸車的工作。食品公司經理過去愛看戲,也見過她舅,那時老上街宣傳時,是敲著一個威風八面的大鼓的。加上爆炸案,在縣城鬧得沸沸揚揚,胡三元這個名字,就幾乎家喻戶曉了。他報上姓名,說自己有立功表現,兩次減刑,已釋放回家,眼下想先找口飯吃。經理就讓他每天來裝車卸車了。

  食品公司裝卸車,主要是生豬和雞蛋。公司從鄉下把生豬、雞蛋收回來,卸了車,再按要求,把斤兩基本接近的豬裝在一輛車上,朝省城送。雞蛋路上會搖打不少。卸下來,精心挑揀後,再裝車,也是押運到省城交任務的。她舅與人合夥著,見天能裝卸好幾車。有時沒車裝了,就挑雞蛋。雞蛋是一個個拿起來,對著一個固定的手電筒來回照。爛了的,變質了的,都能被手電筒照得一清二楚。壞雞蛋在公司大灶吃不完時,還會對外賣一點,並且很便宜。她舅就時常買一些拿回家,炒了讓她來吃,有時也讓把胡彩香叫上。反正小日子還過得蠻滋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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