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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裘存義夏天就放話說,古存孝可能來寧州。易青娥那時也不知古存孝是誰。但老一輩的都知道:古存孝十幾年前,就是關中道名得不得了的大牌角兒了。西安易俗社都借去演過戲的。但社裡規矩大,他受不了管束,就跑出來滿世界地「跑場子」了。裘存義只說古存孝要來,就是不見來。到了秋天,裘存義又放話說,古存孝可能要被一個大劇團挖走了。還是沒人搭理。據說,裘存義在黃主任耳朵裡,都吹過無數次風了,可黃主任就是不接他的話茬。黃主任那段時間,每天都在翻報紙,聽廣播,研究《參考消息》。用後來終於扶正做了團長的朱繼儒的話說,黃正大那陣兒是真正的迷茫了,活得徹底沒有方向感了。再後來,古存孝憋不住,就自己跑來了。他一進裘存義的門,說了不到三句話,就把黃大衣朝「四團兒」懷裡一篩,精神抖擻地要見黃正大同志。裘存義說不急不急,自己又去央求黃主任把人接見一下。可黃主任就是不見。說古存孝氣得呼呼地又要走,怨自己是背著兒媳婦朝華山——出力不討好。他說像他這樣的人才,現在都是要「三顧茅廬」才能出山的。誰知自己犯賤、發輕狂,屁顛了地跑來,還熱臉煨了人家的冷屁股。把老臉算是丟到爪哇國了。苟存忠、周存仁、裘存義幾個勸來勸去,才算是把人勉強留下。裘存義一再說,你不信都走著瞧,老戲立馬就會火起來的。一旦火起來,你古存孝就會成領導座上賓的。

  那一段時間,劇團裡真是亂紛紛的,連灶房裡一天都說的是老戲。廖師過去在大地主家做裁縫,是看過不少戲的。好多戲詞,他都能背過。加上裘夥管又是裡裡外外地張羅著這事,連古存孝吃飯,都是他親自端到房裡去的。廖師聊起老戲來,就更是勁頭十足了,他說他最愛看相公小姐戲,有意思得很。他還老愛諞那些「鑽繡樓」「鬧花園」「站花牆」的段子。不知哪一天,突然聽說黃主任不咋待見老戲,也不咋待見那幾個「存字派」的老藝人,他就說得少些了。要說,也就是說給易青娥聽。他說,宋光祖那個喂豬的腦袋,也不配懂戲,叫他喂豬去好了。廖師掌握大廚後,最大的新招,就是給廁所旁邊攔了個豬圈,喂了兩頭豬。他說劇團單位大,泔水多,讓別人擔去喂豬可惜了。他就讓裘存義逮了兩個豬娃子回來,交給宋師喂。他倒落了個想幹事、會幹事、能幹事的名分。

  反正那一段時間,劇團裡啥都在翻新。不僅易青娥感覺廖師和宋師的換位,讓她急忙不能適應。就連練功、排戲這些日常事情,好像也受到了老戲解放的影響。裘存義聽著功場裡學員們的響動,甚至說:「娃們恐怕都不能再這樣往下練了。現在這些『花架子』,想演老戲,是龍套都跑不了的。恐怕一切都得從頭來呢。」易青娥也不知老戲的「功底」到底是個啥,反正聽他們說得挺邪乎。每個人好像都有了一種恐慌感。郝大錘幾次在院子裡喊叫:

  「牛鬼蛇神出洞了,你們都等著看好戲吧!」

  果然照裘存義的話來了,半年後,古存孝就大火了起來。聽裘存義說,雖然黃主任到底沒請他,也沒親自接見他,但安排讓副主任朱繼儒去請古存孝了。並且還讓炒了菜,喝了酒。全國都開始排老戲了,寧州劇團是一推再推。黃主任老是靠在他那把帆布躺椅上說:「不急,不急。等一等再看,等一等再看。」終於,再也等不下去了,報紙上、廣播裡,都在說啥啥劇種,又恢復排練啥老戲了。關鍵是縣上領導也在過問這事了。黃主任才讓朱副主任出面,去看望了一下「老藝人」。他吩咐說:

  「能弄啥戲了,先弄一折出來,看看究竟再說。」

  他還要求:儘量要弄人家弄過的戲,千萬別整出啥亂子來。

  寧州劇團,從此才把老戲解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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