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淑敏 > 最後一支西地蘭 >  上一頁    下一頁
十八


  「你這麻醉太不像話!狗差點從檯子上跑了!深一點!」鬱臣像一個真正的外科權威,訓斥翟高社。

  翟高社把麻醉劑像酒徒乾杯似的,兜底倒給火焰駒。

  鬱臣手起刀落,分外麻利。前幾組同學創造的手術記錄,鬱臣很想打破它。雖說老焦一再提醒大家不要求快,但年青的醫學生都想成為一把快刀。時間就是生命,這是戰場上永恆的真理。

  切腸子時,火焰駒有一絲死水微瀾似的掙扎,瞬息即過。

  「麻醉請再深一些。」鬱臣用紗布拭著手上的膏脂,瀟灑地說。

  「夠深的了。」翟高社沒把握。

  「是你主刀還是我主刀?你是為我服務的!」鬱臣專橫地說:「火焰駒重,藥量也得大!」

  翟高社很想問問老焦。門外有掃地聲,一遍又一遍,像秋風從門外和窗下刮過。老焦手把手地教大家,手術這天卻不參加,「你們必須學會獨立處理意外情況,已經是初具規模的醫生了。」老焦說。

  翟高社看看梅迎,那一台配合得挺默契。得!他也聽鬱臣的吧!

  鬱臣手術粗糙,但的確是快。火焰駒又出奇地乖,越做越順手,眼看就可以打破記錄了。

  突然,鬱臣停了刀。火焰駒被割斷的血管不再出血,好像那是根空洞的塑料管。

  火焰駒的心臟停止跳動。

  火焰駒死了。

  鬱臣忙著做人工呼吸心臟按摩,就差口對口吸痰。然而一切都無濟於事,驍勇異常的火焰駒,因為麻醉過深,永遠告別了年青的醫學生。

  郁臣真想把翟高社破口大駡一頓,你這個麻醉師怎麼這麼笨!活活把這麼好的一條狗給毒死了!一看翟高社眼淚汪汪,心想自己甭管怎麼說,好歹還在狗身上練了練手藝,翟高社可是連刀把還沒來得及摸,狗就先因公殉職了。比較起來,還是自己合算。以後再有這機會,還要搶先一步。

  現下怎麼辦?三個人你看我,我看看你。他們同時想起老焦。但老焦有話在先,出了什麼事,他也不管。說不管,又不肯躲回苦寒彌漫的小屋鍘黃連。只在周圍亂轉。

  嶽北之也做完了手術,正要同梅迎交換位置,見這邊異常安靜,輕輕走過來,看到火焰駒死魚一樣固定的眼珠子,什麼都明白了。

  「到我們這台來吧!」岳北之溫和地說:「手術手術,不動手算什麼技術!總要親手做一次,嘗嘗梨子的滋味。」

  「翟高社,你去吧!這邊火焰駒的後事,我來處理。」鬱臣說。

  翟高社訕汕走過去,另外一位同學到別處搭幫。

  阿隨比火焰駒瘦削多了,一張狗皮包著腸子,幾乎看不到紅的肉白的油。這樣的小狗連吃三刀,縱是臺上不死,下了台也活不成。翟高社覺得自己像是荒年乞討,到了一家也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的貧苦戶,就算男當家的熱情相邀,誰知女掌櫃的什麼臉色?

  沒想到梅迎挺痛快:「翟高社,你先做。我最後。」

  岳北之很喜歡梅迎的通情達理,說:「你休息一下,我來麻醉。」

  梅迎不讓:「你做手術,比我還累。再說我麻醉已經有點經驗,還是我來。」

  翟高社想,還沒過門就這麼賢惠,老嶽好福氣。

  其實梅迎是害怕,手術能推一分鐘是一分鐘,甚至希望阿隨乾脆死了,這樣她就可以免受折磨。她幾乎下了謀殺阿隨的決心,待到翟高社手術將完時,多給阿隨灌點麻藥,事情就不顯山不顯水地結束了,嶽北之絕不會埋怨自己的,火焰駒那麼壯都死了,何況先天不良的阿隨。也對得起翟高社,他也練過手藝了。就是阿隨,也絲毫感覺不到痛苦。她這樣想著,藥液便洶湧地灌向阿隨……

  突然,窗外傳來涮唰的掃地聲,它像一道符咒,鎮得梅迎停止了謀殺。一張蒼老的面容,一顆孤寂的心,在金色的黃連水中浮沉……她不能辜負了老焦!


學達書庫(xuges.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