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淑敏 > 最後一支西地蘭 > | 上一頁 下一頁 |
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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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他們將摸胎位,聽胎心,這類似隔著瓜皮判斷西瓜的生熟,全憑的是手上的感覺。大家摩拳擦掌,躍躍一試。 他們傻呆呆地坐了一個下午,沒有一個產婦登門。大肚子們一看重兵壓境的陣式,互相轉告,遠遠覷了一眼,打道回府了。反正產前檢查也不是急診,早一天晚一天無妨。肚裡的寶貝叫這夥學手藝的一折騰,還不得早產? 「這幫老娘們,忒封建!本想學一招,等日後俺娶了媳婦,有了革命接班人,咱也給她蠍子掀門簾——露一小手。沒想到把咱們當成日本鬼子了,花姑娘全藏起來了!」翟高社沒心沒肺地嚷嚷。 郁臣平日把女性生理解剖鑽研得挺透徹,今日想理論結合實際,沒想到落了空,挺掃興。 嶽北之想,這一門不能實習也就罷了,比較起來還是最不重要的一科。但願別處別這樣! 唯有梅迎高興。婦產科把女性所有的秘密都懸掛起來示眾,簡直令人喪失尊嚴。看來女人的心是相通的,她們把自己堅壁清野了。 婦產科的醫生歡送他們:「歡迎你們再來。我們今天難得的清靜。」 望著垂頭喪氣的部下,工兵拍拍手上的煙灰說:「那號東西,有啥學的?在我們工兵,連蜘蛛和耗子都是公的!接生婆子幹的活,血光之災,還嫌晦氣哩!」 隊伍哈哈大笑,萎頓之氣一掃而光。 焦如海找到工兵:「當醫生的,必須什麼病都能看。任何一個行當,都可以挑選原料和產品,唯有醫生不能。他不能說我會看這個病,不能看那個病。在醫生手下,沒有男人女人大人小孩的區別,他們只有一個統一的名稱,就是——病人。醫生面對的,是這個世界上最珍貴的礦藏——人的生命。」 工兵吃了一驚。這個瘦幹老頭,除了講課,打掃樓道衛生,就是在自己的小屋裡勞動改造,從來沒聽過他振振有詞他講出這麼一番大道理。「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工兵真有點摸不著頭腦。 「在活人身上實習之前,必須先學習標本。」 工兵知道標本。岩石也有各式各樣的標本,比如花崗岩,石英岩。 「你就明說要什麼吧!」工兵不喜歡繞圈子。 「要屍體。」老焦說得很平靜,就像跟熟人要一支煙。 「到哪裡去找死人?」工兵為難了,工程部隊倒是常死人,可隔著多少架山把人拉到這裡還不得長大尾巴蛆!再說,塌方啦搶險啦犧牲的都是烈士,能叫你領著一夥毛孩子把人給零碎了嗎!工兵心裡便怨老焦多事,讓你講課就是夠寬大的了,還這麼沒完沒了!不過憑心而論,工兵到底是技術兵種出身,知道說十遍不如看一遍。 「我再到野戰醫院去想想辦法。」工兵拔腿走了。 焦如海平靜地等待著。醫學院校怎麼能辦在這種偏僻之處呢?醫學生是一種嬌貴的植物,他們應該生活在人煙稠密的大城市。設備先進,病人眾多,病種繁雜,經驗才會像雪球一樣迅速膨脹。只是,誰會聽焦如海的?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吧! 果然,野戰醫院說軍人病故都需妥為安葬,無法供醫學生們整體解剖。當地老百姓因為地處邊陲,較為閉塞,更無法接受這一要求。簡言之,無論花多少錢吧,也買不到一具死屍。何況工兵還沒錢。 「將來我死了以後,遺體供醫學解剖。」焦如海說。 工兵心想,你是當醫生的,當然會自我保養。揭發他的材料裡就說他經常給自己吃藥打針,隨身帶藥,肯定大補。縱是別人都死了,他大約也能活在世上。別看瘦,筋道。倘真死了解剖,肯定像劈一盤古樹根。 只可惜遠水解不了近渴。 「還有一條路可以試試,要行刑犯人的屍體。」焦如海遲疑了一下才說。如今冤案太多。 「你怎麼不早講!」工兵高興地一拍焦如海後背,差點把他搡一個跟頭。 三 於是就出現了開頭所寫的那一幕。 下次再同監獄打交道的時候,工兵就獨自去。這回可慘了,蓋著苫布的解放卡車,裹著濃烈的血腥氣奔馳回來。工兵臉色蠟黃地對老焦說:「你要的那些個,全在這兒了。剩下的事,你看著辦吧!」說完,找個地方喝點酒壓驚去了。 焦如海圍著褐色膠皮圍裙,戴一雙長統膠皮手套,像個屠宰工人,一反平日的冷漠,風風火火進了教室。 屍體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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