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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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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阿甯到底是阿寧。她沒有正面回答沈建樹:「現在的年輕人,觀念真新的可以。我把小髻的情況一說,特別是把照片往桌上一擺,還真有好幾個挺感興趣。」 「真的?」沈建樹似信非信。他是循規蹈矩的那種人,想不通有人竟敢無視戶口商品糧這道天塹。當然,小堂妹是個很招人喜愛的女孩,想到她的相片被幾個小夥子品頭評足,他又有點不悅。 「你跟他們說清楚戶口的事了嗎?」沈建樹不放心地追問。這可是要講明白的先決條件。就像他聯繫調動工作,先同對方說明贖身費的事,有人願意贖買他,其它的問題才好接著談。 「說了。人家說,戶口算什麼?不過是一張紙。」阿寧仿佛變成了那夥目空一切的年輕人,侃侃而談。 沈建樹一怔。真是聞所未聞的宏論。你以為面前橫亙著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現在有人對你說,只管閉著眼走過去,前面平坦得很,什麼也沒有,你能相信嗎? 「沒有戶口,就沒有糧票,吃什麼?」沈建樹畢竟要客觀得多,設身處地為小髻著想。 「糧票算什麼?外國人早就以肉食為主,只有中國人,才一天吃低熱量的碳水化合物。」阿甯代人立言,擺出不屑的神色。 沈建樹瞠目結舌。他一向認為自己屬觀念比較開化的知識分子,想不到「芳林舊葉催陳葉」,自己已經這樣迂腐,後來,「代溝」這玩藝,已經縮短到每相差幾年就得挖掘一道了。沈建樹一天關起門來搞學問,不曉得當今價值標準大有改觀。驚歎之餘,他又感到幾分欣慰:「小髻真要能找到這樣的男朋友,咱們也算對得起她了!」 輪到阿寧坐蠟了,挖肉補瘡,拆東牆補西牆。原還只是小髻相信這子烏虛有的對象,現在可倒好,連沈建樹也信以為真。一個鄉下女孩子沒見過世面,你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工程師,也這麼容易上當!阿寧真哭笑不得。其實,她這一回講的話都是真的。她真心為小髻的事張羅過,擺相片,同小夥子們聊天,也都確有其事。包括大學生們那些指點江山傲視世俗的激昂話語,都是真的。只是小夥子們在慷慨一番之後,一到阿寧同他們進行具體的磋商,包括什麼時候同小髻見個面這類實質性問題時,大家就都變得很客觀了。「梁工,這事我沒意見,只是還得回家問問我媽!」梁阿寧只好莞爾一笑,大丈夫走遍天下,婚姻大事還要父母包辦嗎?分明是托詞!不過,這又怨得了誰?說歸說,做是做,真娶個無戶口無職業的女孩子,哪怕長得天仙一般,小夥子們也不敢貿然從事,事情就這麼擱下了。 現在可倒好,別人開玩笑的話,沈建樹這個書呆子卻堅信不疑。騙騙小髻可以,阿寧可不願跟丈夫玩這麼吃力的遊戲。 「看你還真當回事了!我問了幾個人,人家最後都說不行。我不過是逗小髻玩的。」阿寧輕描淡寫地說。 「你……你怎麼能這樣?」沈建樹呼地從床上坐起,碰歪了落地燈紗罩,那片綠色的光斑,驚訝地在地面蕩漾。 阿甯料想到沈建樹會不滿意,卻想不到這般嚴重,為了一個保姆,竟同自己的妻子翻臉,沈建樹也太過分了。她一扭臉:「你有本事,把小髻的戶口辦來,或是你出面給她找個對象!我不用這個辦法,小髻出出進進吊著個臉,你愛看,我還不愛看呢!」 沈建樹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小髻的事是個難題:「難道,你要小髻嫁給那個跛子嗎?」他痛心地說。 「跛子的事,現在還不好說。」阿寧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先表態。 沈建樹沉思良久,緩緩說道:「我倒有個辦法,萬無一失的。」 「快說出來。」阿寧催促著。 「求你爸爸——也就是我的岳父大人,開一次後門,給小髻辦上戶口,找個工作。這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共產主義不是要消滅城鄉差別,搞世界大同嗎?」 「你真是個書呆子!莫說爸爸沒有這個能力,現官不如現管嗎!就是真能辦,他老人家也不會辦的。到處都在糾正黨風,你該不會讓一生清廉的父親,為了這件事受通報挨批評吧!」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小髻的路在哪裡呢?「談對象的事,原來全是你編出來的!我真替你發愁,這西洋鏡哪一天拆穿了,你怎麼下臺!」沈建樹又想起這件揪心的事。 「車到山前必有路。我自有辦法。」阿寧倒不慌不忙。這一會,她想出了對策。 沈建樹也管不了這許多了。也許,他們不該為了自己的費費,把這個聰明的小堂妹,從那遙遠貧瘠的鄉村,叫到城裡來?他不由自語道:「也許是咱們錯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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