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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誰也沒有錯。」阿寧糾正他。

  「小髻惟一的路是——回去。」阿寧沉重地吐出了這後兩個字,「回到生她養她的那塊土地去。剛開始,當然免不了痛苦,時間長了,就會慢慢淡忘,就像看了一場電影,一部小說。當時挺感動,時間久了,也就是那麼回事。當然,小髻對咱們家的恩情是不能忘記的。等費費長大了,讓她到鄉下去看他的小髻姨姨……」

  沈建樹沒有答話。阿寧以為他睡著了,仔細一看,大睜著雙眼,在看著雪白的天花板。他真無法想像:當阿寧告訴小髻所渭的找對象,純粹是一場騙局時,大家臉上該是怎樣一副表情?

  走廊的紫花布幔裡,小髻在做年輕女孩們常做的快樂的夢。可惜夢是外人看不見的。不然,沈建樹會看到小髻在同一個漂亮而英俊的男孩子在碧綠的山林中奔跑,那個男孩子的眉眼竟有些像他……

  過了幾天,阿寧對小髻說:「你願意去看看我上班的工作單位嗎?」

  小髻早就想看看阿甯姐是怎樣上班的。在她眼裡,阿甯姐是最有本事最有魄力的女人。作人要做到這個樣子,是小髻最高的理想了。

  儘管阿甯姐沒做任何其它暗示,小髻還是刻意打扮了一下。她感到今天也許會碰到阿甯姐單位的那個「他」。

  一幢乳白色的大樓,方方正正,像一塊巨大的雪糕,在枯黃的草地中央,閃著眩目的光。它幾乎沒有窗戶,整體性極強,叫人覺得不宜居住,而只能用來保存某種機器或無生命的物體。準備間裡,每個人都要換上白衣白帽白鞋白口罩,好像是準備接觸烈性傳染病的醫生。

  環境先聲奪人。小髻怯怯地倚在牆角,覺得自己髒而委瑣,不配走進這高貴場所。阿寧拿來參觀服,讓她把毛背心套在裡面。屋內焰熱,毛背心的絨毛透進襯衣粘在皮膚上,十分難受。

  穿戴齊整,她倆都只剩下一雙眼睛,毛茸茸地互相對看著。

  「這是誰?」有人問。

  「我妹妹,剛從大學畢業,也是咱們這行的,想來見識見識。」阿寧難得地撒了一個謊,幸好口罩很大,看不出臉紅。

  進入操作間,要通過空氣幕除塵。強勁的風流從四而八方衝擊著人體,給人一種站在峭壁或海邊礁石上的恐懼感。

  現在,可以進去了。

  這裡運行著國內最先進的電子計算機組。乳白色的弧形大殿,到處是柔和潔白的光線,卻不知是從何射入的,室內清涼冷冽到近乎森然,紅紅綠綠的燈鈕像夏日的流螢一樣爍動不止,寂靜中,每秒鐘都有數億次的運算在進行著。

  小髻驚呆了。她原以為計算機不過是電視中常做做廣告的那種像電視機一樣的小儀器,每每有一個漂亮姑娘(有的還不如小髻漂亮呢!)坐在那同一年級小學生坐的連凳課桌那樣的小桌子上,像打字似的敲打著扣子似的鍵盤,殊不知是完全錯誤。微機同最先進的計算機系統相較,實在是滄海一粟!

  一秒鐘多少億次的計算,那是浩濰無垠的世界。「滴答」一聲中,這機器就數遍了天上的星星,地上的人頭。小髻想不出還有什麼東西需要這樣龐大的數字。山林中的每一片樹葉?稻田裡的每一粒穀穗?

  她想不下去了。阿甯姐站在遠處,同什麼人談話。那人順從地記錄著,看得出,阿甯姐是個領導。雖然穿了毛背心,小髻還是覺得冷。她曾以為,經過學習,她也能成為阿甯姐那樣的人,現在才明白,其實是根本做不到的。

  人和人,原本不一樣。

  「小張回來了嗎?」阿寧大聲問。那聲音分明是要讓小髻聽到。

  「沒有。」有人恭順地回答。

  「我們走吧。」阿寧招呼小髻。

  小髻拖著沉重的腿,走到樓外。凜冽的寒風使人精神陡地一振。

  「你看多不巧!小張就是我給你說的那個對象,今天不在。」阿寧故作平淡地說。

  「不……不……姐姐,你的心意小髻領了。那個人,我不見……不見……」小髻像要避開壓過來的什麼重物一樣,用力推擋著。

  「為什麼?挺好的一個小夥子,你總該見一面。」阿寧很惋惜地說。

  「我……什麼也不為……我不願意……」小髻吃力地為自己辯解,生怕阿寧會硬拉著她去見什麼人。

  「你是不是同那個腿不太好的小夥子相處了一段時間,對他印象不錯?要是那樣,我也就不勉強你了。」阿寧巧妙地把責任轉嫁到小髻頭上,然後又很關切地開導她,「看一個人,主要看是不是心好。別的都在其次。」

  小髻木然地嗯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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