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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由於我在醫院裡頻繁出沒,有的病人家屬已同我熟識。

  「是你老爹還是老媽在這裡關懷著?看來你是個孝子。來探視總看見你。」他們說。

  走進院長辦公室,齊大夫恰巧也在。我說:「我對這次採訪很滿意。還有最後一個要求,希望千萬不要拒絕。」

  他們真誠地說:「儘管說。」

  我說:「就是介紹一個病人住院。時間不會長,所有費用一律照付,不必優惠。」

  他們說:「沒問題。跟您關係密切嗎?」臉上露出關切之色。

  我說:「很密切。」

  他們說:「男的女的?」

  我說:「女的。」

  他們查了牆上的病區床位一覽表說:「正好有一張女空床。叫病人趕快來吧,我們的床位很緊張。」

  我急急地點頭:「今天就來。」

  他們說:「要不要我們派車去接?我們有這個服務項目,上門拉病人。收費很少,只要一點油錢。」

  我說:「謝謝,那倒不必了。」

  齊大夫說:「您說呆不了幾天了,想必已是最後時候。不知病人什麼病例?現在醫院還是在家?」

  我說:「那個病人就是我。我想在你們的病房裡住上幾天。我想體驗一下死亡,請你們一切都按正規程序來辦。」

  院長和齊大夫把鼻孔張得好大。要不是多日來相互瞭解,我想他們會建議我去安定醫院。

  院長說:「好吧。我就第一次收一個註定要出院的病人。不過,一旦來了重病人,你必須立即騰床。」

  我連連點頭。

  齊大夫說:「沒想到作家也挺敬業。死亡其實沒你想像那樣玄。中國有句成語叫垂死掙扎,好象死前痛苦萬分。根據最新研究,肌體在死亡之前已經做好了一系列的準備工作。神志模糊,感覺遲鈍,閾值提高到極限。你不能用正常人的感受看待死亡。」

  院長說:「我同意齊大夫的觀點。有一則醫學報導說,病人躺在手術床上,局部麻醉。突然病人歎息了一聲,我要死了。隨後,他的呼吸心跳完全停止。這是貨真價實的死亡,正在流血的傷口,變得乾乾淨淨。因為心臟罷工,再也不會有血流出來。開始搶救。15分鐘以後,病人才重新恢復心跳和呼吸。你知道此人是怎麼形容死亡的?」

  我說:「這個人說得可能不大真切。他畢竟又活過來了,是個贗品。」

  齊大夫說:「您這話說得不確。假如不是全力搶救,他就再不會轉回來。呼吸心跳停止的感受,那就是死亡。」

  「那好,我聽聽他品嘗死亡的感覺。」

  院長說:「他說死亡是輕飄飄暖洋洋的羽毛一般。那個瞬間是飛翔的感覺,一切痛苦都不復存在了,極為舒服。」

  我駭然。比聽到死亡是最慘烈的酷刑還要駭然。

  「死亡可能真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起碼,它不象我們想像的那樣可怖。」齊大夫說。

  他看出了我的保留,就說:「例如你去了一個地方,覺著不好,不適應,是不是你就回來了?」

  我說:「是啊。」

  他說:「這就對了。你見過一個從死亡國度回來的人嗎?」

  我頓悟,說:「沒見過。它們都不願意回來?」

  院長說:「我們這個國家缺乏死亡教育。死亡淒迷可怖。揭掉死的面紗。既然我們或遲或早要到那裡去旅遊。我希望能給將去的人一張導遊圖。」

  齊大夫說:「您要住的那間病房今天恰有一人死亡。估計發生在淩晨4時左右。那是陰氣最盛的時辰。那裡有4張床,死亡發生時又要有一系列的操作。不知是否打擾您睡眠?」

  我說:「我很高興睡在那裡。」心裡想,不會打擾我的睡眠,因為我根本就不會睡著。」

  院長說:「那就這樣定了吧。21床,你現在已經是我們的病人了。我給你下的第一道醫囑,就是口服安眠藥。」

  病房約有20多平方米,兩排四床。自18床起,我的21床把門。

  知道內情的護士小姐莞爾一笑:「害怕請打鈴。」

  我說:「我的神經象纜車索道一樣堅固。」

  她走了。另三張床上都是老太,猶如三段槁木。我犯了一個極大的錯誤。是沒有問清誰將在淩晨四時走完最後的路。有心叫護士小姐,又怕她以為我膽小。

  自己看吧。我自以為還是可以看出誰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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