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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出了大門,剛要拐彎,突然她的衣襟被人揪住了。

  一看,是唐糯米的老漢。青筋畢露的手把畢刀的真絲裙衫鈞得跳了線。

  畢刀正有心事,就不耐煩地說:「不是已經給你說過了嗎,我會認真給你的婆姨開刀的。你要老是這樣纏著我,我就不管你們的事了,讓一個實習醫生給你婆姨做手術。」

  「別!可別!人家都說您醫術高,您就可憐可憐我家,我們大老遠地來一趟京城不容易啊!我再也不敢煩您了,連一句多餘話也不跟您說了。今兒的事,都賴我那個蠢婆姨啊!村子來了個人,看我們手術了沒。給帶了一瓶香油,自家恍的,可香咧。我婆姨說,給畢大夫嘗嘗吧。東西不是個好東西,可新鮮,是個土產啊。我在這外頭等了您一天哪,您就收了我和婆姨的這片心意吧。」

  老漢說著,把一個橙紅色的小瓶抖嗦著擎了過來。清亮的油液彎出一個柔和的弧度,反射著西下的陽光。自家油瓶口封閉得不好,有濃郁的芝麻香氣四處飄散。

  「不要這樣。」畢刀攔著說,「我一定盡心盡意給你們做手術就是。」

  雖說先生是最愛吃涼拌菜擱香油的,雖說這麼好的香油全北京難找,畢刀還是不想壞了自己手術前不收禮的規矩。

  唐糯米的手術只是把脾臟上的巨大腫瘤摘除。看起來怪嚇人的,其實臟器摘除是比較簡單的手術。

  沒想到老漢突然急了,渾黃的眼淚迸出眼眶,像蝸牛一樣爬在蒼老的面

  「是不是我婆姨的病沒得救了?您連這一點鄉下的土產都不收我們的了?是不是您打定主意,要實習醫生給我婆姨做手術了,不願欠了我們的人情?是不是嫌我們的油也是髒的?我沒打開過瓶瓶,連一滴也沒嘗過啊……」老人哀痛萬分。

  畢刀只得接了這瓶被攥得汗漬漬的香油。油的溫度很高,好像要沸騰。

  畢刀迫不及待地等先生回家,比熱戀時還焦急。

  「回來了?我有件事要跟你說……」畢刀一邊端菜碟子一邊說。

  先生在一家將要倒閉的工廠當黨委書記,遇到什麼大事都鎮定自若。

  「說什麼也得讓人吃飽了飯啊。餓著肚子的時候,出不了主意。」他操起筷子。

  畢刀不管這一套。一邊給丈夫盛飯,一邊把曾氏家族的計劃塞進丈夫的胃。

  「就是說他們讓你當傀儡?唉呀,我的老婆!你怎麼連這個彎子都繞不過來?這是拿著你的名義做抵押啊!你是什麼人?勞動模範,五一獎章獲得者,三八紅旗手……喂,還有什麼光榮稱號?我的老婆?這些都是無形資產,值大價錢的。」先生在廠子裡,是幾千人的主心骨,平時很莊重的。但他回到家裡,就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

  畢刀有時打趣地說,你在廠子裡,就是這樣對廣大工人階級說話的嗎?

  先生就說,當然不是。你願意聽那樣的話,我立刻就對你長篇大論。

  嚇得畢刀連連說,你還是這樣說落後話吧。

  「還當過黨小組長。」畢刀補充。

  「你在各方面幾乎是無可挑剔的,所以你更要問清錢的事。」先生剔著牙縫,鄭重相告。

  「可是我還沒有決定幹不於呢!」畢刀簡直覺得一向主次分明的丈夫,這一回顛倒了順序。

  「這沒有什麼可猶豫的了。」先生嚴肅起來。「我看曾家是順應了潮流。古語道,君子之澤,五世而斬。現在的所謂貴族,不要說五世,三世之後仍能憑自己的本事,創出一份業績的就很少了。

  「曹老寶刀不老,曹氏女兒女婿齊上陣,這真是一個極好的機會。人家既然求到你的頭上,給人助助興有何不好?起碼沒有什麼風險,不然我們兩個都在岸上晾著,何時才能發達?我自然不好有大動作,你將計就計練一回傀儡總經理,熟悉了情況,積累了經驗,將來焉知不能做一把真正的總經理呢?」先生談得興致勃發。

  畢大夫連連擺手說:「我哪有那份野心?!」

  先生說:「我說的是以後,並不是現在。他們之所以選中了你,就是看中了你的毫無野心,不構成威脅。你在現階段,絕對要聽他們的。待羽翼豐滿以後,再甩開他們幹也不是不可以。他們不是說原來的那個浦為全有轎車大哥大嗎?我們為什麼就不能有呢?要知道,畢竟你是總經理啊!這香油可真地道,能把人香一個跟頭。多少錢一斤?」

  「這香油不是買的。」畢刀淡淡地說。

  畢刀有些迷惑。就這麼一件事,怎麼使所有的人都顯得老謀深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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