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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四


  「情況也還穩定,沒有大的惡性損害和出血感染等等……」魏曉日又報告了夏早早的近況。

  「哦……這麼說,現在的時機很適宜……」鐘先生沉吟著說。

  要是旁人,一定不知道鐘先生這話是什麼意思。但是魏曉日明白,先生指的是現在是進行骨髓移植的大好時機。

  他囁嚅著說:「夏晚晚是不是太小了一點?再等一等吧,等她長得更大一些,成功的把握也許更大。」

  鐘先生冷冷道:「曉日,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下不了手。

  你剛開始,憐惜那個夏早早。求我想辦法。我想出了血玲瓏,你又憐惜那個卜姓女人。為了試驗的成功,我要你丟卒保車,你陽奉陰違。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我什麼都知道。到了後來,我要你在臨產前用藥,你又不肯……曉日,我很失望。科學發現不容等待。落在了一個人的後面,就是落在了全世界的後面!我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我想在我的生前,觀察到血玲瓏的近期和遠期療效,你卻這樣延宕!」

  師母聽到先生慷慨激昂在述說,趕緊出來說:「曉日,不是我說你,還是順著先生吧。他自打這次生病以後,身子骨弱得多了。你可千萬不要惹先生生氣!」

  鐘先生並不領情,打斷老伴的話說:「老太婆,你別摻和!這和我的身體無關,這和曉日以後的發展有關。曉門,在醫術上,你日漸精進,很快,我就沒有多少可以教給你的了。

  但是,你距一個真正的權威還有時日。你把某個病人的生命看得太重,而把整個醫學的進展看得太輕!」

  魏曉日從來沒有正面地頂撞過先生,但這一次,他忍不住了,站起來說:「先生!難道整個醫學的進程,不是由一個個具體的生命組成的嗎?如果我們漠視一個個鮮活的生命,我們又如何能取得真正的進展!」

  先生氣得噓噓吐氣,說:「曉日,我算白疼你了!終其一生,你只能是一個治點小病的江湖郎中,成不了大氣!事不宜遲,這兩天正好我的精神比較好,你通知玲瓏居,備好最小號的骨髓穿刺針,明天我親自抽取夏晚晚的骨髓。」

  玲瓏居裡籠罩著一種凝重壓抑的氣氛。所有的工作人員都知道明天就要開始血玲瓏的關鍵步驟了。

  大家辛苦了這麼長時間,不就是為了這個方案的實行嗎?當它一旦駕臨,反倒令人惶恐不安。大家都去看嬰兒室裡的夏晚晚,好像從明天以後,再也看不到這個無辜的孩子了。

  夏晚晚在人們的精心餵養下,長得白白胖胖。臉頰上一個大大的酒渦,人一逗她,就旋了出來,顯出極純真的笑容。

  因為是眾人輪流餵養,這個孩子不怕生,誰走近她,她就瞪著烏溜溜的眼珠跟看誰轉,叫你的心也純淨起來。

  「這孩子臉上只有一個酒渦,長大了再到美容院裡做一個酒渦,對稱為美啊。」有人說。

  「別呀。一個酒渦才顯得俏皮天然。等她長大了,讓她自己定,得尊重她自己的意見。」有人說。

  大家都在說等她長大以後如何如何。其實大家都知道她是很可能長不大的。

  人們紛亂的氣氛感染了卜繡文。雖然沒有人同她說什麼,但她知道那件事來了。

  她的心抽得緊緊的,手足冰涼。這不是她一直嚮往的事嗎?她不一直在等著這一天嗎?當這一天真的降臨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還遠遠沒有做好意志上的準備,她才感到它的猙獰與可怖。

  人們都回避著她,好像她是這一切的主宰。其實,她已經被解除了參與的權利,這是她所要求的,但真到了沒有人顧忌她的想法的時候,她的心裡悲苦無助。

  夜深了。卜繡文在黑暗中摸索著出了房間。她看到嬰兒室裡有迷蒙的燈光。薄護士說過,突然開燈會刺了孩子的眼睛,因此屋裡總是有一盞暗燈。

  卜繡文很想走進去看一看,看看這個來之不易的孩子。

  明天以後,她很可能就看不到她了。無論從遵義從感情,她都應該去看看她啊。

  卜繡文這樣想著,走到了嬰兒室的門前。

  不!不可!她凜然立住了。

  看了又能怎樣?徒增苦痛,於事實絲毫無補。事情已到了這一步,你是連後悔的餘地都沒有了。

  「卜繡文啊卜繡文,」她叫著自己的名字,仰望著天空說:「無論發生了什麼事,你一定要咬牙挺住!」

  第二十六章

  天湛藍,太陽很亮,但並不暖和。蘊涵在光線裡的熱能,被呼嘯的風掠奪了去,遺下乾燥的冰冷,潔淨的蒼天更使寒意無遮無攔。

  鐘百行先生早早地到了玲瓏居。他刮了臉,一套筆挺的深色西裝,鮮豔的金色條紋領帶,仿佛是要出席盛大的頒獎儀式。他病後越顯清臒的面龐,堅毅漠然,透出一絲絲冷酷。

  「您好,夫人。」他與卜繡文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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