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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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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先生說了,不讓用牛奶。要用母乳餵養,這樣孩子才能健壯。」薄香萍說著找出取奶器。 「那……她媽媽答應了嗎?」夏踐石遲疑地問。他知道卜繡文的脾氣是很難說服的。 「夫人答應了。」薄香萍謹慎地避免了「她媽媽」這個稱呼。她知道卜繡文是不承認自己是這個孩子的母親的。 「那就拜託您好好照顧晚晚。我還有課,就告辭了。」夏踐石走了。 薄香萍教給卜繡文怎樣使取奶器,潔白的乳汁就被強大的負壓吸引著,汩汩地湧流出來,不一會兒就儲滿了一奶瓶。 「夫人,想不到您的奶水這樣旺。我好有一比……」薄香萍說著,吃吃地搖著嘴笑起來。說:「還是不說的好。」 卜繡文胸前墜滿乳汁的時候,沉甸甸地像兩個大口袋,壓得心胸煩悶。現在鬆快了,就笑道:「像什麼?你說好了。」 薄香萍說:「這樣好的乳汁,真比得上荷蘭的優質奶牛了。」 卜繡文笑著說:「過獎了。奶牛不敢比,奶山羊還是勝任的。」 怕乳汁涼了,薄香萍雙手抱著奶瓶,急急穿過院子,到了嬰兒室。乳汁傳達著卜繡文的體熱,溫暖著她的手心。夏晚晚已餓得連哭泣的勁頭都沒有了,脖子柔軟地耷拉一旁。 薄香萍趕快把矽膠奶嘴含在她的嘴裡,沒想到孩子太小,居然連吮吸的力量都沒有。不過這難不倒薄香萍,她用一根彎頭吸管,吸了乳汁,一滴滴地點進夏晚晚紅豆般的小嘴裡。小嬰兒立即顯出強烈的求生欲,把每一滴乳汁都甘泉似地吸進胃裡。 只是喂到一半,薄香萍不得不停下來,因為乳汁涼了。 她把盛有卜繡文乳汁的奶瓶放在熱水缸子裡加溫。那小嬰兒沒有吃飽,用舌頭焦急地尋找。找了一會兒找不到,又累了,頭一歪,就睡著了。待薄香萍把剩餘的乳汁熱好再來喂她時,夏晚晚居然不肯醒來。 薄香萍看著這小嬰兒,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只得由她睡去。 由於每次乳汁咽一半扔一半,浪費就格外大。薄香萍不停地到卜繡文處取奶,卜繡文的乳汁就分泌得格外旺盛。只要她的乳房一脹痛.卜繡文就知道那屋子裡的小小嬰兒又餓了。 這真是斬不斷的血緣。 夜裡,卜繡文會突然從夢中驚醒。出了什麼事?她懵懵懂懂地問自己。 好像什麼事也沒有,又好像有塌天之兆。她的身體已漸漸恢復正常,早早那邊傳來的消息據說不錯。夏踐石雖說訕訕的,見了面總無多話,寒暄兩句就離開,但她想,隨著時間的流逝,一切都會淡化。同魏曉日,更是彼此心照不宣。經歷了一場生死等驗,他們已是息息相關。 那麼是什麼引得她如此心神不寧呢? 卜繡文輕輕地裡著額頭,一種深層的憂慮噬咬著她的靈魂,她感到切齒的疼痛。 她翻了一下身。 胸前沉重如此喔,明白了。 她撳響了床前的警燈。 「您哪裡不舒服?」小護士姍姍而來。 「不是我不舒服。是那個……孩子,在那間屋裡的那個孩子……她一定是出了什麼事,請您去看看她,好嗎?」卜繡文哀求道。 「你說的是夏晚晚啊,她很好。沒什麼事啊,我剛看過的。您就放心好了。」小護士準備離開。 「夏晚晚……」卜繡文輕聲重複著。這是她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要是平日,她一定會不喜歡,會聲色俱厲地追問下去難起的名字?但此刻她沒這個心思,不安如同濃厚的霧嵐籠罩著她。 「求求您,去看看那個……夏晚晚,她怎麼樣了?我謝謝您了」小護士無可奈何地在心裡嘟囔了一句,還是去看了。 這一看,倒真把她嚇得魂飛魄散。那個小嬰孩的口和鼻子都被飛揚的被角堵住了,憋得臉色鐵青。要是大些的嬰孩,自己一使勁,也就掙脫了。但這個孩子實在是太弱小了,要是沒有外力幫助,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被活活憋死的。 護上趕緊處理了危急情況。 卜繡文床頭的紅燈又亮了。 護士過去,卜繡文眼巴巴地問:「有事嗎?」 護士如實相告。卜繡文後怕了許久。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的聽覺變得格外靈敏。隔著偌大的院子。別的人什麼動靜都沒聽到的時候,她就會突然驚叫起來:「晚晚哭了。」 薄香萍自不相信,卜繡文就逼她去看。沒想到果然叫卜繡文說中了,夏晚晚咧著嘴剛要哭出聲來。薄香萍不由得稱奇,因為在卜繡文預告孩子要哭的時候,夏晚晚其實並沒有哭出聲來,最多不過是準備哭罷了。 薄香萍始相信母親和孩子之間,有一種神秘的聯繫。 她對卜繡文說:「要不我把晚晚給您抱過來餵奶吧。她現在已經大些了,可以在暖箱外稍稍活動了。不然說是吃媽媽的奶,卻要比牛奶還麻煩。牛奶一次還可多熱些,吃不完扔掉也不可惜。人奶就不行了,一次只有那麼多,不夠了也沒處找。再說,母乳的好處就是衛生,但這樣先吸到取奶器裡再灌進奶瓶的作法,就把這個優越性給破壞光了……」 薄香萍總想把晚晚送到卜繡文的懷裡來,這樣也許可以阻止一場迫在眉睫的悲劇。 不想卜繡文劈頭打斷她的話,說:「薄護士,你的好意我領了,不就是想讓我同這個孩子建立起感情嗎?這其實是害我!我同她有了感情,哪裡還割捨得開?捨不得她,又如何去救我的早早? 我同她感情再深,不過是十月林胎,哺育了她這些日子。從她是一個細胞算起,前後也不到一年的時間。我同早早相處的時間,十倍于這個孩子。我同早早的感情,也十倍于這個孩子。放在你身上,既然一定要舍一個,你說我是舍誰好呢?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只能顧一頭。縱是再有感情,又有什麼辦法?罷罷,還是不讓我見她的好,這樣她在我的心目中,永遠只是一個模糊偽影子,心裡還好過些……」 卜繡文說著,淚水就一串串地滴落下來。嚇得薄護土連連說:「我也不過是這麼隨口一說,不見就不見吧。您可千萬別真動了肝火。」 卜繡文擦乾淚說:「你放心吧。這前前後後的干係我早都想明白了,天大的罪責我一個人承擔了。」 薄香萍默不作聲地退出了。一切如同下坡路上一輛失控的汽車,沒有什麼力量可以阻止它駛向懸崖。 魏曉日到鐘先生家裡探望。先生已經基本康復,除了面龐稍顯清瘦外,目光依舊咄咄逼人。 一般的問候後,鐘先生進入正題:「那個孩子怎麼樣了?」 魏曉日略微愣征了一下、他在判斷先生說的是哪一個孩子。他飛快地所定先生指的是夏晚晚。 「發育良好,現在已經過出暖箱,像正常足月嬰兒一樣哭聲響亮、手腳活動自如,體溫也沒有波動……」魏曉日簡要報告。 「喔。」先生若有所思的樣子。「那個孩子怎麼樣了?」他又問。 這一回指的誰,魏曉日就很明白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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