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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當然,有許多人就是愛察看別人,但他們不那麼冷靜,他們會被人看穿。那個抽血的人,他把自己隱藏得很地道,這就有了陰謀的意味。

  他到底是個什麼人?匡宗元也沒有興趣細去追究,這些年來,黑道白道的,見很多了。和今天取精這件事聯繫起來,匡宗元敏感到有一個圍繞自己生理上的陰謀,漸漸好像在收緊口袋。有意思,這些年來,詭計遇到無數,像這般摸不著頭腦的招數,還是第一次。再有就是回春醫院的這位年輕大夫,也叫人覺得曖昧。看他的示意,好像自己得了艾滋病一類的絕症,但那應該很是回避啊,但是,不。沒有生怕被傳染的神氣。要說是該同志到了普渡眾生的高級層次,那仇視漠然的神態,也不像啊。不過,你有千變萬化,我有一定之規,不管你要什麼,不給你就是了。

  匡宗元這樣想著,就走出密室。給了沈曉日一個軟釘子,然後滴水未灑地出了醫院。

  他是個惜命的人,另找到一家醫院,表示要做艾滋病的檢查。人家很痛快地答應了,開始抽血。抽完血之後,他裝作很難為情的樣子說:「要不要……查那個……」手套口罩帽子捂得嚴嚴實實的護主,不耐煩地說:「還查哪個啊?該查的不是都給你查著呢!

  醫宗元只好開門見山說:「就是這病從哪兒得的,不得查查那東西嗎?」

  「不用!甭管從哪兒得的,血一查,你有沒有,是不是,就都清楚了!」護土硬邦邦地說。雖說態度不好,傳到匡宗元耳朵裡,無異福音。

  這就是說,即使自己得了此類惡疾,也不必取精確診。

  醫宗元暗想,果然不錯,某種怪異之事正在自己周圍聚集。

  他不怕。甚至真的查出了艾滋病,他也不怕。在那個淒苦的夜晚,他準備自殺的時候,就開始什麼都不怕了。他冷冷地笑了笑,自言自語:「別著急。等著吧。他們還會來的。」

  魏曉日覺得自己很無能,起碼比梁秉俊差多了。人家一個研究恐龍蛋的,業餘客串醫務人員,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嫌犯的血標本搞到了手。你可好,一個真正的醫學博士,在自己的醫院裡,作了充分的準備,卻生生地讓那傢伙在眼皮底下溜走了。而且,還引起了他的懷疑。這使得鐘先生的血玲瓏計劃受到了嚴峻的挑戰。

  原材料成了問題,血還怎麼玲瓏?等著血淋漓吧!

  此結果,也符合魏曉日潛意識的希望。所以,他的難過和自責很快就消散了,覺得這是無意。他把消息通報給鐘先生的時候,很平靜。

  「曉日,那你看,血玲瓏計劃下一步如何實施呢?」

  鐘先生永遠是臨危不亂的模樣,連長壽的眉毛都沒有絲毫顫動。魏曉日實在弄不清,他是真的一切都運籌帷幄了,還是練就的如此功夫,哪怕腦中蚊龍翻滾,臉面上也是水波不興。

  「不知道。」魏曉日老老實實地回答。他是真的不知道了。精液畢竟是匡宗元的私人財產,你不能強行掠來。

  「這個變故,你同卜繡文說了嗎?」鐘先生把話扭轉方向。

  「還沒有。因為不知您是如何決定的。」

  「我如何決定,這不重要。重要的是病人怎樣,病人的家屬怎樣。如果那女人也沒有辦法,我們只能放棄血玲瓏了。」

  鐘先生很平靜地說。

  「那……您的心血不是就白費了嗎?『」魏曉日雖然一直巴望著血玲瓏中途夭折,真到了這種時候,心中又替先生深深地惋惜。還有那露水一般晶瑩的早早,也在這一刻被酷烈地曝曬蒸騰。他陷入兩難的矛盾中。

  「心血並不能決定一切。我們的運氣不好,你有啥辦法?

  問問那個女人吧,她說怎麼辦,就怎麼辦。我不管了。「先生說完,合上眼睛,好像是困倦了,但也可以解釋為他不想再就這個問題發表任何意見,該說的都已說完。

  魏曉日又來到卜繡文家。她的身體在緩慢地恢復著。由於脫離了繁忙的業務,加上中西藥物全面調養,家人又把一切不良的消息隱蔽起來,她在希望的鼓舞下,臉上竟有了少女般的光澤,人也胖了些,顯出豐腴。看到魏曉日進來,卜繡文說:「我已經準備好了,就待播種。」

  「種子發生了問題。」魏曉日無法隱瞞,如實稟告。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卜繡文連連重複著,也失了主張。

  「你說了是我了嗎?」半晌,卜繡文沒頭沒腦地問了這樣一句。

  「我怎麼會說是你呢?我只說是醫學檢驗,但他就是不配合。不知是疑心太大,還是察覺到什麼。」魏曉日無奈地說。

  「那個人就是非常多疑。既然你這一面路堵死了,鐘先生說下一步怎麼辦?」卜繡文把一切希望都寄託在無所不能的南極仙翁身上。

  「鐘先生說,一切由你定奪。」魏曉日說。

  「這是什麼意思?鐘先生不管我們了嗎?」卜繡文帶出哭音。

  「別。別。不是這個意思。我理解的是,醫學上的事,鐘先生會負責到底的。但懷孕這件事,就不是鐘先生單用技術能做到的。我們原本決定的是人工受精,但取精的過程如此不順利,後面的事,就無法進行了……」魏曉日困難地把他的理解說完。

  「噢……我明白了……人工受精不行,那就只有……」

  卜繡文臉上顯出赴湯蹈火的決絕。「是的。只有……」魏曉日無法把話說完。他困難地咽了一口唾沫,覺得滿口像嚼了黃連。

  「好吧。」卜繡文倒安靜得多。

  以前也做過,多做一次也無妨。

  她還得送貨上門,這對她的精神和肉體的折磨,是異常慘重的。但為了女兒,她還有什麼苦不能吃的呢?她已超脫了尋常的廉恥和羞辱,她的胸臆彌漫著獻身的勇氣。

  並不是所有女人都有福氣作母親,並不是所有的母親都有女兒患上絕症的厄運。並不是所有患上絕症的女兒都這般聰明,並不是聰明而有絕症的女兒,都能遇上這般匪夷所思的醫療方案……但是,她卜繡文遇上了,她的早早遇上了……於是她就成了一個前無古人的母親。

  她所做的一切,都沒了參照系,成了一份孤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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