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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高考分數發市的那天晚上,他徹底地絕望了。

  步步為營地讀書,幾乎是爐火純青了。但是,他缺乏經驗。考試是一門經驗的科學,如果你沒有經驗,你就很可能把所有的準備付諸東流。匡宗元高考之後的惟一念頭就是——讓我再考一次吧。不用看書,馬上進考場,只是再來一次,我就完全不同。

  他知道老父決沒有能力讓他再讀一年,希望之夢徹底破滅。像祖先一樣臉朝黃土地活著,毋寧死!他先是死死地看著月亮,覺得它如一個大臉盤的女人,嘲弄他的不自量力。父親以前結交過這樣一個女人,她對匡宗元很刻薄。那月亮激起了他的憤怒,他把衣兜裡僅有的錢,教給了錄像廳的看門人。他之前從未去過這種場所,不是因為不想去,是因為所費的錢。夠一天的飯錢。現在,前途完了,飯還有什麼用呢!他沒有看完就出來了,年輕的勃發的肌體,受不了那種刺激與衝動。他在陰濕的河邊呆坐了很久,衣服都被打濕了。當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光到來的時候,他想到了死。這時候,他看到了一個趕路的女人。那是一個城裡女人。女人急速擺動的身體,強烈地激起了匡宗元在死亡決定之後勃起的性欲。既然就要死了,尚不知女人為何物,你這一輩子是不是太冤枉?城裡的女人是什麼滋味?這對他是一個永久的誘惑,他要比父親活得更出彩,就是死,也要再拼一把!這樣想著,他就撲了上去……

  事過之後,他並沒有死。死亡的決定在殘忍的暴力和肆虐的宣洩之後,變得平緩多了。

  他覺得活著挺好,或者說,他覺得一個人連死都不怕的時候,還有什麼可怕的呢?

  他回家了。他不知道那個女人會不會報案?如果報了案,他再死不遲。死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有很多法子可以死,比如跳河上吊喝農藥觸電門從崖上往下栽……有這麼多去路,你還著的什麼急?!

  沒有人報案。他反倒等來了一所大專的錄取通知。他在暗夜裡不止一次暗笑,命運啊,就是神鬼莫測!在你熬不過去的時候,再堅持一下,也許就柳暗花明了。無數的人,就是輸在最後的堅持上面了。一定要有亡命徒的勇氣。

  無論耶第一次的撫摸是多麼陌生,喘息是多麼恐懼,鍥入是多麼粗暴……他青春的腺體積極工作洶湧噴發了,他的幾近爆裂的神經,在狂躁之下,得到了有效的舒緩。這種暴戾之中的歇斯底里的發作,遺留下的愉悅,讓他在漫長的歲月裡心馳神往,並形成了可怕的規律。就像那些得了暴食症的人一樣,當他恐懼的時候,狂喜的時候,焦灼的時候,當他所有無所適從的時候……他都會不由自主地蹈入覆轍。

  他要宣洩。尋找形形色色的女人,宣洩。如果那女人是獨立和傲慢的,更好,給他提供了更加豐富多彩的人生美餐。

  後來他大學畢了業,拿了自己的檔案,把它撕碎了。他知道按部就班地做事,他還是沒有出頭的日子。他要走斜路,所有的近道都是斜的。人無恥才能無畏。當然了,達到無畏有很多條道路,條條通羅馬嘛!但最近的小道只有一條,那就是無恥。

  他做過職員、教師、商人……他像一個跳蚤,在一個地方吸血之後,都不安穩地向更遠處跳動……

  放肆的性愛和卓越的成就,都要冒極大的風險。

  最後,他吸附在證券金融期貨業內,這是冒險家的樂園。他很喜歡這種說法,不冒險,你有什麼前途?地球上可冒險的地方不太多了,都被以前的冒險家收拾得差不多了,於是就得自己創造出有冒險意味的行業。

  他有良好到可怕的直覺。這在男人堆裡比較罕見。匡宗元認為如果一個男人有很安全的童年,他的直覺就難得發達。因為只有弱小的動物,才能在許多徵象才露尖尖角的時候,就警覺地預備出了對策。如果是一個龐大強有力的動物,比如大象鯨魚什麼的,不需要很好的覺察力,它們也能風平浪靜地活得很好。

  匡宗元自覺自己是一隻小老鼠。一只有著雄才大略的老鼠。

  他依然保持著在精神緊張的時刻,找女人宣洩的習慣。

  隨著他的財富的增長,這種方式就像飲咖啡一般,成為他的生活規律。他瘋狂地尋找一個不同一般的女人,但是,結果是他涉獵的女人越多,越發現她們是一樣的。他開始鄙棄用錢能買到的女人,那讓他分不清是自己的魅力還是錢的魅力。他很想把這兩者分清楚。他在女人那裡得到對自身價值的肯定,風月場上的女人,把錢拿了之後就走了,遺留給他的仍然是深深的自卑和孤獨。但是,沒有女人的日子更加難熬。那到底是一具溫熱的軀體,不似錢,只是紙張和信用卡上的數字或是熒屏上閃爍的電波。

  女人成了他生活中的一種「癮」。和香煙、酒一樣的東西。他漸漸不喜歡那種沒性格的女人,好似度數太低的酒,軟弱無刺激。他喜愛高度數的酒和辛辣的女人,都有一種消毒醒神的功能。也許是生命中第一次大挫折,是靠了性和暴力的宣洩才得以度過危機,他對性有一種崇拜和渴望,當他沮喪痛楚彷徨失望的時候,他會孤注一擲地求助於性。

  可惜啊,單純的性的快樂是沒法儲存起來。不能到了不愉快的時候,再像杏脯一樣拿出來細細享用。性快樂更具備一次性筷子的味道,用過了,就丟棄了,變成垃圾。於是,就要有不斷的尋找和消費。

  現在,性終於出了麻煩了!

  他很想鎮定,但不由自主地緊張。他並沒有覺得自己有什麼顯著的不適,他認真地審查了自己的冶游史,自覺防範措施相當嚴密。當然了,不能排除百密一疏,事關性命,還是寧信其有不要大意為好。

  但是,他的直覺總感到有什麼地方不大對勁。這使得他在醫院的密室裡,用手撫弄著自己的器官,醫生想要的標本即將噴薄而出的時候,突然冷靜下來。不能給他們這個東西!的確,這是一所正規的醫院,的確,魏醫生也是正派的醫生。但是……他的懷疑不斷增長。

  他很信賴自己的直覺。在商戰中,直覺無數次地讓他轉危為安,包括同卜繡文做的貿易。在最後的一刻,他全身而退,並把卜繡文的一部分資產,變成了自己的財富、當然了,即使他不攫取卜繡文的資產,也得在崩塌的火焰中化為灰燼。這怪不得他的不義,那個時刻,人不為己。天理不容。

  也許,是因為那個第一次來抽他血的傢伙,讓人不放心。他太沉靜了一點。一般的醫務人員都是只關心自己並不察言觀色的,但那個傢伙,眼球凝視你的程度,太長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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