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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第十六章

  卜繡文電話約見醫宗元。

  「你好啊?好久沒見。在哪裡逍遙啊?」

  匡宗元先下手為強。按他的估計,卜繡文前一段先是抱病,後得知生意破產,便不知去向了,此番重新出現,定會對他興師問罪。但聽這個話頭,卻是平和熱情的。什麼把戲?怪呀。這使他來了興趣。不管怎麼說,不妨試試風頭,倘若架勢不對,索性徹底甩開這個女人。

  卜繡文並不知道生意上的顛覆,薑婭只說有些小的紕漏,正在調整,卜繡文顧不上,只得暫且放開了許多。夏踐石把家中諸事安頓得尚好,日常生活不受影響,卜繡文享受到多年以來未有的寬鬆,全部身心都在為耕耘做準備。此番同匡宗元聯絡,她再三提醒自己,不是要同他算舊賬,是要合成好事。內心的屈辱和仇恨,讓位于對創造生命的渴望,於是她的聲音是活躍和富有磁性的。

  「我想見到你。」

  匡宗元開動自己的直覺,從中覺察不到報復和絕望的意味。於是他也禮尚往來道:「好啊。老搭檔了,哪裡見啊?」

  「在仙後飯店的一號豪華套房。我等你。」卜繡文說完,放下了電話。

  匡宗元想,乖乖,這女人破產之後,還有這番排場,莫非她從哪裡得了一筆起死回生的基金?斂財的欲望被挑起好,我倒要見你一見。從純粹女人的角度,卜繡文實在是沒有什麼魅力了,但從商業對手或是夥伴的角度來說,那又是另一回事。

  匡宗元進了房間,不禁吃了一驚。卜繡文完全是家常打扮,不再是叱吒風雲的女老闆裝束,而是輕裘緩帶,散淡宜人。連她的神氣,也變得寧靜賢淑。

  「咦!你讓我刮目相看啊!」匡宗元徑直走過去,拍拍她的肩膀,表達自己的狎意和驚訝。「是嗎……哦……是了……」卜繡文辭不達意,目光如雷達般在匡宗元的臉上身上掃射著,面部表情複雜,但很快又幻化成一派迷茫。

  十三年前的那個惡魔,就是他嗎?

  好像,是他。就是他!

  夏早早的生父,就是他嗎?

  是——他。是!是!

  你還要與他有那樣的關係嗎?

  是的。這是一種神聖的關係,和他這個人沒有關,和生命有關。他是誰,這不重要。他以前做過什麼,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時此地,他要參與一個生命的締造。那麼,他不但可以接受,而且可愛了。

  卜繡文這樣對自己說著,她的眼光就變得越來越縹緲,好似超凡入聖的祭女。

  「我們再來做上次做過的那件事,好嗎?」卜繡文說著,就一件件地開始剝脫自己的衣服。她特地點下了這套豪華的房間,是要讓自己的身心安全舒適,達到最好的狀態。

  匡宗元冷眼旁觀——這女人,今天怎麼啦?是啊,他是對她動過心,是勾引過她,征服過她,可那說明不了什麼。他對她已經毫無興趣了。試想,一個登山者,在拼死拼活地攀上了一座高峰之後,還會再爬那座山嗎?他會一腳把一塊石頭蹬下山,忿忿地說,去他媽的!老子再也不會來了!對了,這就是匡宗元此刻的心境。他覺得卜繡文變得不可理喻,神經兮兮。如果她是一副性欲勃發難以自控的模樣,他還可理解。但是,不。她是慈愛和舒緩的,這就使得屋內的空氣更加不適於男女歡愛,而像是虛無縹緲的幻境。

  匡宗元可不喜歡任何幻境。他是務實而世故的。奇怪!

  莫名其妙!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不知道,但他的直覺強烈地提示他——這不是好藥!這女人怎麼搞的?是不是犯有什麼毛病?或者是——這是一個陷阱?!

  一想到這裡,匡宗元猛地一激靈。他習慣把任何一個意外的事件,首先和陷阱聯繫起來。此習慣,當然在他的一生中,冤屈了無數的好人好事,但也無數次地拯救了他,成全了他。這一次,是冤屈還是拯救?!

  也許是心存戒備,也許是對手下敗將實在興趣索然,當卜繡文將自己像一枚老筍樣剝淨,充滿期待地招呼著他的時候,他雙手抱著肘說:「你叫我來,就是讓我x你呀!」

  這種粗俗未能激怒卜繡文。不管他說什麼,完成血玲瓏,是最高的使命。卜繡文不正面回答,只是百般熱切地千方百計地勾引他。

  時間殘忍地修剪著她作為一個中年女人殘存的丰韻,焦灼和孕育,流產和選擇……鋒利的刃把她刻畫成襤褸枯萎而又充滿奇異活力的本白色窗花。

  匡宗元不是一個冷血動物,他那蓬勃的性癮被燃燒起來,幾乎不能自控,但是,關於這可能是一個陰謀的設想,強烈地阻滯了他的性感,恰如一個酒鬼知道他將駕駛一輛高速行駛的機車,面對美酒佳餚,如果他不想自己命喪黃泉,他就是再饞,也只有把酒杯扔掉。

  野獸在不安全的環境裡,是不能交配的。

  匡宗元對抗自己性欲的方法,就是開始放肆地羞辱奚落卜繡文。

  「我對你沒興趣。你這個老婆娘!快穿上你的衣服,遮蓋一下你鬆弛的皮膚和耷拉著的肚皮吧!你以為你還有身體上的資本可以展示嗎?你太老了,要是把你的女兒送來嘛,那倒是還可以商量!」他獰笑著。覺得惡毒而有趣。

  好似冰淩自天靈蓋刺入……卜繡文呆傻了片刻,宇宙一片黑暗。然後又是刺目的天光爆炸。她從床上一蹲而起,赤裸著身體,猶如一尊原始的復仇女神,揪住匡宗元的領帶,歇斯底里地哭喊道:「我的女兒……告訴你,她也是你的女兒……十三年前,你強暴了我,她就有了你這樣罪惡的父親……現在,她病了,不治之症,需要一個和她骨髓相配的嬰兒……才能救她……我恨不能吃了你的肉,剝了你的皮……可是我在這裡厚著瞼求你,要和你睡覺……我是個下賤的女人,卑鄙的女人,沒廉恥的女人,可是我要救我的女兒,既然這是惟一的辦法,就是地獄,我也會毫不猶豫地跳下去……匡宗元,我今天找到你,不是要復仇,我知道法律上已經拿你沒辦法了……我也不是只想告訴你這段舊案,我很不能你化成泡沫,化成麵粉,永遠不再出現在我的生活裡……我也不是看上了你,我們曾經幹過這事,那是逢場作戲借刀殺人……我恨你!我恨我自己!……」

  卜繡文說到這裡,開始用手掌和拳頭猛力擊打自己的臉、胸部、背部……因為寒冷和暴力,皮膚在一陣粟粒之後,泛起猩紅的板塊,如怪異恐怖的女巫在施法自虐。

  猛烈的自殘,讓她感到了凜冽的痛楚,這痛楚又讓她從未有過的清醒。她抬起頭,看到了匡宗元居心叵測的笑容,她驚恐地發現自己錯了,大錯特錯了!她猛地爬過去,跪在匡宗元的腳下,抱住他的褲腳,匍匐著,抽泣著,哀告著:「求求你,我以前恨你,我錯了。我現在一點都不很你,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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