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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梁秉俊說:「薄護士,不管你聽沒聽到我同魏醫生的談話,我都再對你說一遍,有需要我幫忙的事情,儘管說。」

  薄護士一臉感謝的樣子,目送梁秉俊走。魏醫生定下心來,對梁秉俊的遷怒就又湧動起來。這個古生物學家啊,你為什麼要這麼多管閒事而且管得這般高明。一樁死案,查不出來是太正常的事了。這可倒好,愣是水落石出了。

  他沒好氣地說:「薄護土,你將這些血標本開出基因檢查的化驗單,以便同夏早早的基因比對。」

  薄護士說:「好的。這化驗單上,患者姓名一欄,寫什麼?」

  魏曉日說:「你就寫夏早父,然後打上一個問號。」

  薄護士說:「夏早早的父親不是夏踐石嗎?咦,這和更早早有什麼關係?」

  魏曉日暗罵自己亂了分寸,透露出了相關信息,忙生硬地掩飾道:「叫你開,你就開。問那麼多做什麼!」

  薄護士又問:「還有什麼要我為你做的?」

  魏曉日糾正她說:「不是為我做,是為病人做。」

  薄護主拿著冰桶和魏曉日寫下的一系列檢驗單,剛要走出門,魏曉日又把她叫住,心神不定地說:「還是我自己送去查吧。」薄護士知道魏醫生在心裡,不把自己放在親近的地位,剛才討了個沒趣,也不再說什麼。

  魏曉日拎著冰桶,如同拎著一窩蛇蠍。他恨梁秉俊,為什麼要這樣千方百計地查出真相?!他相信這桶裡掩藏著的基因,一定是組成夏早早生命的一部分。這是沒有疑問的。

  一旦化驗結果出來,卜繡文就會不顧一切地奔向這個惡棍的懷抱……魏曉日簡直不能想像卜繡文如何哀求這個人,再給她一次殘暴的機會。那樣的時刻,心靈舊傷迸裂鮮血噴湧,為了締造新的生命,卜繡文還得佯做平靜,以求胎兒的完美和安寧。也許,在巨大的母愛的驅使之下,卜繡文不再悲傷痛恨,而一反常態地投懷送抱,如膠似漆男歡女愛……

  天啊!這種處境,豈不更加令人黯然!試問,普天之下,可還有另外的女人遭遇過這等怪異的關係?!

  魏曉日想著,心灼痛無比。誰還能救卜繡文?

  關鍵是卜繡文根本就不讓人救!

  如果要救她,還有一個方法。只有這一個方法了。把血玲瓏計劃從根本上斬斷。魏曉日邊走邊想,正好不知不覺中來到了抽血室門前。一個半熟臉的護土,看到了魏曉日手中的家用保溫桶,打招呼道:「魏醫生,家中有人病了住院了?

  你這是給誰送飯呢?」

  魏曉日說:「啊……一個朋友……對了,有件事麻煩你一下。我最近吃飯不好,肝區也有一點疼,我想抽血查查肝功。化驗單還沒開,你先給我把血抽了吧。」說著,走進抽血室,不由分說地坐在凳子上,擼起了自己的胳膊。

  那位護士說:「抽血是沒問題。只是那得空腹。」

  魏曉日說:「我已經好幾頓沒吃什麼東西了,絕對是空腹。」

  護土就不再說什麼,把魏曉日鮮紅的血液抽出來,然後把試管插進準備送檢的架子裡。

  「我自己送到檢驗科去吧。」魏曉日說。

  護土很熱情地說:「您還要給朋友送飯,多不方便。還是我來吧。」

  魏曉日一把奪過自己的血樣,說:「我還是自己送吧。」

  在醫院的小徑上,避開別人的視線,魏曉日緩緩踱著步。他的左手心握著自己的血,豔而熱,好像一管剛剛熬好的紅豆沙。在他的右手心,提著夏早早生父的血樣,冷而沉,好像冰雪中的鉛汁。他想,這是最後的關頭。如果要在不聲不響中粉碎血玲瓏,只有在這一個機會了。用自己的血樣換下樑秉俊找到的血樣,那麼基因檢查就會否定該人是夏早早生父的推測。找不到夏早早生父,血玲瓏就是無本之木。

  那樣,卜繡文就會死了心,調養好身體,按部就班地接受通常人的命運。所有的尷尬處境都會結束,她要應對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女兒不斷加重的病情……在那種情形下,魏曉日會千方百計地關愛她,呵護她,陪她走過人生最痛苦的泥濘……

  然後呢?

  魏曉日拷問自己。然後,夏早早會死。卜繡文會悲痛欲絕。夏踐石也會痛不欲生。鐘百行的試驗會終止在繈褓中……

  當然了,這些都不是最關鍵的。最關鍵的是魏曉日做了這樣一件瞞天過海的大事,他這一生都得保守這個秘密,如果哪一天此舉大白於天下,他的處境會是怎樣的?首先,他的老師鐘百行會傷痛繼而恨他,不單因為他破壞了他的計劃,更因為先生覺得自己看錯了人。他相信先生的痛,將是錐心刺腑。夏踐石會恨他,因為他剝奪了他的女兒最後的希望。甚至梁秉俊也會恨他,因為他使他傑出的工作付諸東流。最可怕的是卜繡文會對他恨之入骨。因為他欺騙了她,讓她所有的努力所有的付出所有的期待都銷蝕一空……包括聞之此事的醫學同仁也都會嗤之以鼻,因為他喪失了醫生的誠實和嚴謹。

  他惟一得到的是捍衛了自己的愛。在這種命運燧石的擊打下,他對卜繡文的憐愛和敬愛,與日俱增。他看到了一個女人廣大而無私的母愛,這種愛,使這個女人聖潔。

  面對著這種聖潔,你將何去何從?

  多麼想將她攬人懷中,永遠相伴。人生找到知己不易,這種充滿博大愛心的女人,找到了,就要萬分珍惜。可是,她卻是別人的妻子,別人的母親……魏曉日嫉妒所有這些人!

  魏曉日的手心不斷出汗。左手中的血,是魏曉日自己的血。

  由於脫離了心臟的濡養,漸漸冷卻。右手握著的血,是夏早早生父的冷血。得到了魏曉日手心的熱氣熏騰,漸漸溫熱。

  現在,兩管血無論從外觀還是從內在的溫度上,都是那樣惟妙惟肖旗鼓相當,沒有人能區分出來。

  正在這時,遠處傳來薄護士的喊聲:「魏醫生,原來你在這兒呢!我到處找你。不好了,夏早早皮膚上出現了大片的血瘢,渾身到處都是,值班醫生說恐怕內臟也有出血,你快來看看吧!」

  薄香萍匆匆地向這邊跑來。

  魏曉日一揚手,把左邊手中的血樣,投進了路旁的垃圾箱。

  在夏早早的生命面前,他別無選擇。

  「怎麼樣了?」卜繡文問前來查病的魏曉日,她的身體由於大量用補藥,日見恢復。

  魏曉日明知她問的是什麼。佯作不解,說:「什麼怎麼樣了?」

  「就是十五年前的懸案。」卜繡文一句點題。

  「已經查清了。是一個……」魏曉日真不想這麼快告訴她,可他不會也不能撒謊。

  「喔,不要說那個人的具體情形,我一點都不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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