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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卜繡文用纖細的手指捂住魏曉日的嘴。「我只想知道——準確嗎?」

  卜繡文的手指上有她特有的水仙花氣味,魏曉日多麼想將這手指貼在自己的臉頰上,但他理智地推開了。

  「準確。經過基因驗證,確是夏早早的生父。」魏曉日乾巴巴地說。

  「那麼,我怎麼去找他?」卜繡文興奮地從床上下到地上,絲綢睡衣發出悉悉娑娑迫不及待的聲響,好像一個懷春的少女,急著見情郎。

  「你一定要幫我把這件事辦好。不要嚇著他。我絕沒有追究他的意思,只是為了救我女兒一命。要讓他很愉快地同我做愛,這樣生出的孩子才能是一個健康的嬰兒……他可能會要很多的錢,給他。我的生意現由薑婭代做,打理這些事是足夠的。早早那邊我暫時顧不上了,由踐石多勞。只是我已經四十多歲了,年齡不饒人。一定要抓緊。魏醫生,你看我何時出發?魏醫生,你要我怎樣感謝你?」

  魏曉日說:「只要你好好活著。」

  卜繡文說:「那當然。我會的。」

  魏曉日說:「夏早早生父已經調查出來了。你的再次懷孕,操作起來可能會有難度。因為根據調查來的資料,這個人,你認識。」

  魏曉日把一張寫有名字的紙,遞給了卜繡文。

  ——匡宗元。

  第十五章

  卜繡文真希望自己昏過去。在如此兇猛慘烈的打擊之下,昏過去是一種享受。可惜,她的神經不聽她的調遣,在需要它遲鈍的時刻,鋒利無比。既然十三年前她不曾昏過去,既然獨生女兒患了絕症的時候,她不曾昏過去,那麼此時此地,她就是再想在魏曉日面前昏過去,被他呵護搶救一番,是一種福氣,也無法達致目的了。

  上天不肯把這路好運氣降臨在她頭上,她就只有無比清晰地面對慘境。仇恨。這個混蛋!在十三年的忍辱負重之後,你得知仇人的名字,很不能食肉寢皮!當然,在法律上如何判他,另有一套說法,但那種強暴,給一個女人帶來的身心的陷害和恐怖,那種踐踏與侮辱,是深重犀利的。時間可以掩埋創傷,但那種掩埋,不是復原,而是冷凍。在讓你失去知覺的同時,也新鮮地封閉了創傷的血脈。一切都保存著,在你以為忘卻的歲月裡。

  這種保鮮的痛苦,一旦在適宜的溫度下復活,就有一種邪惡生猛的控制力,讓那個女人在許多年後渾身顫抖不已。

  特別是當你得知這個暴徒是你的一個熟人,那瞬間的感受驚駭怪異之極。你覺得自己不但被侮辱被欺騙,而且還有深深的被愚弄和自責。你和那個人的交往,突然具有了宿命的色彩,你那樣無助,永遠無法逃脫命運的捉弄。你無法將兩個人統一,你又不得不思索比對著每~個細節,將兩人重合。你懷疑那不是同一個人,你又悲慘地確認他們就是同一個人……然而,卜繡文連這種回憶都無法全部完成,那成為一種悲慘的奢侈。她只有全盤接受這個結論。迫在眉睫的問題是——下一步,怎麼辦?首要的是:這一切,要不要與夏踐石開誠佈公?

  夏踐石在得知妻子曾遭受強暴之後的態度,基本上還是符合一個現代人的表現的。他能夠把仇恨集中在暴徒身上,理解這不是卜繡文的過失。對於卜繡文對他的長期隱瞞,也能想得通。一個女人,在大喜的日子之前出了這等慘事,也就是卜繡文,還算人不知鬼不覺地挺了過來,要是別人,還不得精神崩潰!與其得到一個精神恍惚愁容慘談的夜夜失眠的老婆,還不如這般渾然不覺的好。

  夏踐石拒絕得知細節,這就使得他對本案的瞭解只限於理論上的層面。他知道鐘百行先生利用關係,在查找當年的罪犯,但不是把他送進監獄,而是讓他作為一個人工獻精者,再次使卜繡文林孕,以期可能獲得一個和早早骨髓型相符合的胎兒……僅此而已。他不想再深入地瞭解任何東西了。他讓自己繞開基因這個可怕的層面,他堅定地認為夏早早就是自己的孩子,為了挽救這個孩子,他願意同卜繡文同舟共濟。

  但是,這是否就意味著夏踐石可以接受有關那個暴徒的一切?在得知他曾是妻子最密切的商業夥伴之後,還能一如既往地諒解,平靜地接受以後的措施?

  卜繡文沒有把握。也許,善意的欺騙,是保護這個老夫子的最好策略吧?

  於是,卜繡文盡最大鎮定對魏曉日說:「關於這個人,請不要同夏先生說。此人是我生意上的夥伴。」

  魏曉日說:「經過我們的基因測定,他的確是夏早早的生父。後面的步驟,本來是想同您和夏先生一道研究一下,如何進行。既然您這樣說了,那就得回避夏先生,由我們商定了。

  「首要問題是——血玲瓏計劃還要不要繼續實施?」

  幾乎是明知故問。但還要問。就魏曉日的本意,他是堅定的反對派。但是,他不能越祖代皰。他不能表達自己的真實意圖的,事關生命,他能做他能做的事。就是在血玲瓏進展的每一個階段,都反復提示卜繡文三思而後行,告知她有隨時中斷血玲瓏的權利。

  卜繡文縱是機關算盡,也無法全面得知魏曉日的真實意圖。再說啦,就算卜繡文知道,她也會一意孤行的。母愛將她燃燒,死而無悔。她還有什麼遲疑的?於是,她斬釘截鐵地說:「當然要執行啦!我看,上天可憐我的早早,讓我們這麼快地就查到了她的生父。這是她命中有效啊!」

  魏曉日一言不發。

  卜繡文說:「咦,魏醫生,我看你好像不大高興啊?」

  魏曉日忙說:「哪裡。我只是很佩服你在得知這傢伙名字之後的冷靜。我本來以為你會痛哭怒駡他一番呢!」

  卜繡文說:「魏醫生,謝謝你替我著想。痛哭怒駡,在十三年前,都已經發生了。十三年中,我企圖忘了它,每當想起的時候,我都會痛哭和怒駡。我現在不是哭和罵的時候。我得趕快求他……」

  魏曉日把複雜情感暫時壓人心底,說:「鐘老師讓我同你商議,一待您的身體復原,可以再次懷孕,用何方法?」

  這是一個模糊的問題,但當事人卻再清楚不過了。

  沉默。壓榨性的。

  卜繡文一下變得口吃起來:「我……想聽聽你們的意見。」

  魏曉日說:「我們可以人工取精受精。但是,匡宗元並不是一位職業捐精者,若想取得他的精液,是否要同他說明原委?以利配合?」

  「不……不不……」卜繡文拼命搖頭,頭髮都晃散了,看得出她的深藏不安:「不要說。我永遠不想讓他知道他是夏早早的生父。他是一個惡魔。我瞭解他,所有的東西在他的眼中,都是商品,都會被他利用。假如有可能的話,最好在他不知道真情的情況下,完成這件事。」

  魏曉日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再同鐘先生商量具體方法。一待取到了醫宗元的精蟲,我們會妥加保管,直到你的身體可以接受再次妊娠。」

  卜繡文激動地抓住魏曉日的手說:「魏醫生,拜託了!我知道,你們為我耗費了心血,我會報答你們的!」她瘦骨嶙峋的手指,微微有些汗意。

  魏曉日知道卜繡文指的是錢。她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匡宗元騙得幾乎一貧如洗了。魏曉日溫和地點點頭,收下了卜繡文允諾的不存在的謝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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