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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先生說:「我平生無任何嗜好,只愛醫學。你師母她知道。這次,我將傾畢生所有,做一次醫學試驗,權當她倒黴,嫁了一個酒鬼,一個賭徒,一個銅板也沒給地掙下。成功了,也許對整個人類是個貢獻。失敗了,我認命,給後人留下一個教訓。只是我年紀大了,指手畫腳還行,真正做起來,許多具體的事都得由你來於,希望你能同我肝膽相照、結伴而行。」

  魏曉日一震,他聽到了兩個意思。一是導師提醒他不得三心二意,再次重申將革命進行到底的決心。另一層意思是明確了他在試驗中的身份,不再是老師的助手,而是並駕齊驅的合作者。

  責任重大。無以推託。他的原定方針土崩瓦解。

  魏曉日說:「老師,請放心。曉日知道這是一項造福人類的試驗。一定殫精竭慮,以不負老師重托。」

  鐘百行像南極仙翁似的,晃著碩大的頭顱說:「好。我們就這樣說定了。我知道有一家小院要出租,環境不錯。你出面把它租下。待到那個卜姓女人再次懷孕後,就讓她搬過去,找幾個可靠的護士對她進行醫療和護理。她妊娠的所有的經過都要有詳細的記錄,直到分娩。這將是極其寶貴的第一手醫學資料。對那個符合基因要求的嬰兒,更要嚴加保護。待他的骨髓生長到一定的階段,我們就可以最後地完成血玲瓏計劃了……」

  春日溫暖的陽光,透過寬大的落地窗,落在魏曉日身上。血玲瓏像一塊粗礪的岩石,在先生的斧鑿下,漸漸露出清晰的棱角。

  「是。」他只有執行。

  鐘先生站起來,看著窗外,悠然說:「曉日,對於人,我們懂什麼?百分之九十九的事,我不懂。也許,你懂。」

  魏曉日忙說,「先生,您只懂百分之一,我呢,只有萬分之一了。」

  鐘百行說:「曉日,你別緊張,我並非調侃你,我說的是真心話。對於土星的光環,我們都比對人的眼珠懂得多。科技這東西,用於殺人的研究,比用於救人的研究,要多得多了。我們也許會在醫學史上留下淡淡的一筆。」

  魏曉日到病房看了夏早早。小姑娘的病情尚平穩,未見明顯的惡化。

  「我媽給我進山找仙藥去了。等我的病好了,我的藥要是還沒用完,我就留給您。」夏早早說。

  「你希望我也得和你一樣的病啊?」魏醫生說。

  「不是啊!這病多嚇人呀,我哪能希望您得它見?那我不就是一個大壞蛋了嗎?」小姑娘急了,「我呀,是讓您把藥好好保存起來,以後誰再得了這種病,不就有救了嗎!」夏早早美麗的大眼睛裡,閃爍著和她的年紀不相符的悲天憫人的光芒。

  魏曉日呆不下去,趕緊退了出來。

  他去看了鐘百行先生指定的房子。獨立的院落,很是小巧清靜。只是租金頗不菲。魏曉日與房東打了欲租的招呼。

  「來看這房子的人可多了,我給您提個醒,回去和家裡人琢磨琢磨可以,不過可別嘀咕得時間太長了。晚了,就租給別家了。你就是給我磕頭,我也沒有第二份了。」房東說。

  「我一個親戚說要來住,還沒有最後的定下來。一旦有了確信,我會馬上來的。」魏曉日回答。

  他在心裡,祈禱梁秉俊一無所獲。

  待他重新回到醫院辦公室時,看到薄香萍正和一個男人,悄聲說話。聽到開門的聲響,兩人一齊回過頭來。

  真是倒黴啊,那人正是梁秉俊。

  「想不到你們這樣熟。你們在說什麼?」魏曉日警惕地問。

  「我們在談病和病人,總不能在醫院裡談股票和食譜吧?魏醫生,其實,我熟悉薄護士的程度是要超過您的。我媽在這裡住了那麼長時間,作為家屬,見到護士的機會比見到醫生更多。薄護士細心和氣,我媽生前很感激她。」梁秉俊好像很高興,話也格外多。

  「您是來找我的吧?」魏曉日淡淡地說。他不想見到他。

  「是的。您托我查的……」梁秉俊迫不及待地說。

  魏曉日對在一旁聽他們談話的薄護士說:「請您再去觀察一下XX床的病情,她有點咳嗽。好嗎?」

  「醫生的嘴,護土的腿。您吩咐就是了,有什麼好不好的!」薄香萍看出魏曉日是想將她支走,悻悻地說著。

  屋子裡只剩他們兩個人了。

  「哦,對不起。我太興奮了。」梁秉俊說。

  「喔?因為什麼啊?」魏曉日不願猜測,淡淡地問。

  「關於夏早早生父的情況,我要向您彙報。您是我的主顧啊。」梁秉俊面露微笑說。

  「他在哪裡?」魏曉日頭皮唰地一麻,緊張地問。

  梁秉俊把魏醫生的驚駭理解為敬佩,說:「這個人肯定存在。是不是?」

  魏曉日不耐煩地說:「那是。夏早早也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梁秉俊說:「沒有雇主下一步的指示,這個人,或者說這個嫌疑人,目前當然還呆在他往常呆的地方。」

  魏曉日變色道:「請講得詳細一點。」

  「我到夏踐石的祖籍去了,真是變化太大。卜繡文指認的那片田野,已經變成了一家制鞋廠……」

  魏曉日看著梁秉俊疲憊的面容,心想,那你還不打道回府?查個沒完幹什麼?!

  梁秉俊只顧沉浸在對工作的描述中,儘管他具有高超的推理能力,也琢磨不到魏曉日此刻的複雜心態,兀自講下去。

  「我拿著卜繡文給我畫的那張草圖,找到了附近的老農。反復對照,畫出了新的地形圖。卜繡文把附近一條河的距離畫得太遠了,其實近在咫尺。還有,她把田野的面積畫得太大,那可能是因為她趕夜路,心中十分恐懼,便覺得道路漫長。這不奇怪,通常人在受到嚴重驚嚇之後,記憶會發生某種偏差,女性尤甚。卜繡文雖說是難得的鎮定,也難免俗。」

  魏曉日知道在這貌似平凡的敘述裡,隱藏著巨大的艱辛。但這並沒有使他對梁秉俊生出敬佩,僵硬地說:「想必當地的年輕人也都搬走了?」

  梁秉俊不計較他的態度,說:「是啊。當我把位置搗準確之後,又找到了當年的列車時刻表。確定了卜繡文當年欲乘坐的火車的確切時刻。然後推斷出案發的具體時間。精確到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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