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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兩個男人靜靜地聽著。

  「這個問題,就同我沒有關係了。對不起,我先告辭一步。」梁秉俊告辭了。

  魏曉日緩緩地同薑婭說:「事情還可補救嗎?」他對商戰是外行,只是按照醫學的知識,在一場災難性的病患面前,先判斷一下是否可挽狂瀾於既倒。

  薑婭遲鈍地搖搖頭:「蔔總很長時間以來,一直全力以赴地做著搶救的工作。商戰就是這樣,為了挽救危局,你必須投入更多的金錢。但這結果就是兩個:一個是你從泥濘中爬起來。一個是你更深地陷入泥潭……」

  她頓了一下,垂下濃密的睫毛:「很遺憾,我們蔔總……

  這一次運氣不好,成了後者……「」她連早早的醫藥費也搭進去了?「魏曉日問。

  「是的……她背水一戰……除了在我一再勸阻之下,留了一點生活費,其餘彈盡糧絕……」薑婭眼眶有些濕潤。並不是為了自己的前途,以她的條件,很容易就可以找到新的工作。只是擔憂這個心比天高的鐵女人,該如何生活下去?

  「既然一切已無法挽救,我覺得你就不必將這些告知蔔總了。」魏曉日寧靜地說。

  「那怎麼行?這是天大的責任啊!」薑婭驚呼。

  「她的身體狀況,實在是承受不了這樣的打擊。我看,你同夏踐石先生談談好了,這樣你就從法律上解脫了責任。至於善後事宜,你跟隨蔔總多年,替她將最後的事情做好,也不枉你們相處一場。姜女士,拜託了。」

  薑婭點了點頭。業務上的事,這一段都是她經手的,善後還是有把握的。她的點頭還有另一番意思,她被這個醫生對卜繡文的情意所感動。

  「至於其他的事情,我們以後再說吧。」魏曉日似是無意地擋住了通往卜繡文臥室的花徑。

  薑婭知道此時自己的慌亂神情,是不宜見卜繡文的。那是一個何等精明的女人,一下就會看出破綻來。她說:「魏醫生,我也拜託您了。」

  魏曉日在花園裡轉了半個時辰,待自己氣息平靜如水,才走進卜繡文的臨時病房。

  「你同梁秉俊先生談了這麼久嗎?又出了什麼事嗎?」卜繡文已若驚弓之鳥。

  「不。沒有什麼事。你好好休息就是了。」魏曉日輕輕地拍了拍卜繡文的額頭。他喜歡她這種病弱的樣子,如同一個嬰兒。而且她還破了產,這就更好了。

  第十四章

  魏曉日去見鐘百行先生,一路上給自己打氣:你呀你,一向對老師言聽計從,今天可要頂住。

  鐘先生坐在寬大的皮椅上,微眯著眼,好像等著魚兒自己上鉤的老翁。

  「血玲瓏的計劃實施得怎麼樣了?」鐘先生問。他胖胖的手指輕輕敲著寬大的寫字臺面,手法嫺熟,好像那是一個虎背熊腰的病人的肋排。

  「由於基因檢查證實夏踐石不是夏早早的生父,夏早早之母做了中止妊娠的手術,現正在休養,按您的指示,我們正在尋找夏早早的生父……」魏曉日簡短地介紹了情況。

  「就是說,我們,回到了出發地。等於什麼也沒有做。」老人平和地說。

  「是的。」魏曉日說。心裡想,現在的情形比什麼都沒有做時,要壞得多。卜繡文的身體和錢財,都受到了強烈的傷害,不可同日而語了。

  「不要緊。讓我們從頭來。」老師不慌不忙很肯定地說。

  「可是,卜繡文的身體……」魏曉日吞吞吐吐。

  「用藥。營養藥。她畢竟是一個健康人,只不過是暫時的虛弱罷了。」鐘百行輕輕吹了口氣,表示這件事不足掛齒。

  「可是那個孩子真正的父親,還沒有找到。」魏曉日隱瞞了梁秉俊必將破案的承諾,希望老師知難而退。

  「找。千方百計地找。必要的時候,在縮小範圍之後,可以從基因的角度,比照更早早的基因,認可疑人群中提取相關標本,這個問題不是不可解決的。」鐘百行一下子就點到了問題的要害和處理的捷徑。

  魏曉日連連點頭,知道先生是不好糊弄的,暗罵自己首戰失利。但他不灰心,待老師剛說完,立即叫難道:「這方法好是好,但需要很多的資金。」

  鐘百行說:「夏家不是很有錢嗎?我記得那女人說,準備了一大筆醫藥費。」

  「那是以前的事了。近日,她的生意賠了,只夠維持溫飽。」魏曉日幾乎掩飾不住自己幸災樂禍的聲調。在他的心目中,卜繡文的安危始終是第一位的。聽到她破產的消息,他想這會使這個女人現實一些,不再一意孤行。也許,在他的內心深處,更希望此女一貧如洗,這樣他和她就可以更平等,他就可以更好地保護她了。

  鐘百行輕輕抖了抖花白的眉毛說:「曉日,我有個奇怪的感覺,你似乎巴望血玲瓏方案不成功?」

  魏曉日大驚,辯解道:「先生!我怎麼會那樣想?我只是覺得事情除了我們縝密的方案以外,其他的未知因素太多,希望很渺茫。」

  鐘百行說:「一個世紀以前,要說到征服肺結核,人們也都認為很渺茫。在進行醫學探索的時候,醫生必須有大無畏的精神。還要沒有私心。」他意味深長地看了魏曉日一眼。

  魏曉日說:「我追隨先生。並無一點私心。」

  鐘百行說:「我知道你很愛學習。但我的經驗,不是你的經驗。它們是我戴舊了的手套。我扔了,你揀起來,是沒有用的。小夥子,在你的治療筆記上,記下這句話。下面還要劃上波浪線。這次,是織你的手套了,並不僅僅是我的事。」

  魏曉日進門時鼓起的勇氣順時煙消雲散。老師對學生永遠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威懾感。

  況且血玲瓏方案的決策者——鐘先生,實踐者——卜繡文,都有赴湯蹈火的勇氣,他算什麼呢?說好聽點是一個執行者,實質一個工具而已!

  他緘默了。

  鐘先生輕描淡寫地說:「這樣吧。關於血玲瓏方案所需經費,都由我來支付好了……」

  魏曉日幾乎從沙發上跳起來說:「先生,您不是開玩笑吧?這可是一筆相當巨大的開支啊……」

  鐘先生慈和一笑,說:「曉日,你做了我多年的學生,幾時看到我開這樣的玩笑?」

  魏曉日說:「那……也要同師母商量一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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