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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哪台啊?」夏踐石一時想不起來。是啊,收錄機這種物件,更新換代多少回了。

  「就是……最早的那—……—……一台……還是你從國外帶回來的……」『卜繡文急得結巴。

  「幹什麼用?

  「聽啊。找錄音機還能是看電影啊?」卜繡文一副「你怎麼這麼笨!」的神氣。

  「聽音樂有先鋒音響,還要那台老掉牙的錄音機幹什麼啊?」夏踐石大惑。

  「不要問那麼多,幫我找就是了。」卜繡文開始翻箱倒櫃。夏踐石嘟囔著:「幸虧是找這一台,因為是結婚紀念物,我還保存著。要是找其他的品種,對不起啦,早到了廢品收購站。」

  終於找到了那台早已過時的錄音機,被夏踐石精心地包裹著,同時還有幾盒舊錄音帶。

  卜繡文如獲至寶地抱著它們,站在臥室中央,偏著頭說:「讓我想一想,還缺點什麼?」。

  夏踐石一頭霧水。說:「繡文,你最好把事情說得再清楚些,我也好幫你想。兩個腦袋的容量,總比一個腦袋大吧?」

  卜繡文不理他,走來走去。她有個習慣,一遇到棘手的問題,就像老虎似的,在地上繞圈子。繞到第十圈的時候,她一拍額頭說:「對了,還缺蠟燭。」

  夏踐石恍然大悟說:「原來今天晚上要停電。不過咱們有應急燈,還要蠟燭幹什麼?」

  「要蠟燭的氣氛。」卜繡文說。

  「好。好,只要你高興我就去找。」夏踐石說著走出去。

  頗費了一番功夫,才在犄角旮旯處找出一根蠟燭頭,獻寶似地拿來。

  卜繡文瞥了一眼說:「這不成。」

  夏踐石說:「挪威進口的上好蠟燭,別看短,保險你點一個晚上都不會熄。」

  卜繡文說:「我要的是紅錯,可這根是白的。白蠟燭是給死人守靈時用的。怎麼成!」

  夏踐石說:「這會深更半夜的,到哪裡去找紅蠟?乾脆用紅筆把這根蠟塗成紅色吧。」

  卜繡文說:「趕快去找。如果找不到,今夜就算了。」

  夏踐石這才知紅燭必不可少,再去尋找。乒乒乓乓翻箱倒櫃之聲。許久,捏著半截蠟燭頭回來。那紅燭因為年代久遠,已經成了暗褐色。

  「這麼短的蠟燭,只怕燃不了五分鐘就會熄的。」夏踐石遺憾地說。

  「夠了。」卜繡文倒很滿意。

  一切準備就緒。卜繡文走過去,熄了明亮的電燈。

  屋內頓時一片朦朧的灰暗。

  卜繡文用火柴點燃了紅蠟燭。

  如豆的火焰跳蕩著,把人的身影放大了,投在牆壁上,窗榻上,仿佛有歲月的煙塵在兩人之間掠過。

  「你看,這像什麼?」卜繡文顏面潮紅,頗有深意地問。

  堂堂的大學教授一時竟被考住了。想了一下回答:「這像是農耕時代的一幅夫妻夜話圖。

  卜繡文歎了一口氣說:「沒那麼古老吧?縮短一點年限。

  再想想,像什麼?這是我們一道經歷過的時光。你還不老,一點都不老啊,哪能就這麼健忘啊?」

  說著,她溫柔地揉搓著丈夫的頭髮。

  這久違了的親近,喚起了夏踐石久久冬眠的情趣。

  紅蠟淌下的珠淚,緩緩地流動著,在桌面上積成小小的紅湖泊,好像那是一座小小的火山,流淌的岩漿。

  「蠟,就要熄滅了。」他說。

  「滅了好。」她說。

  「我想起來了!這像我們的新婚之夜,只是還要有……」

  夏踐石剛說,卜繡文捂住了他的嘴。

  「你總算想起來了……還要有音樂……」

  卜繡文靈巧地從床上跳下地,顯出和她的年齡不相符的敏捷。果綠色的睡衣裙裾飄飄,如一叢浮動的水仙。她跑到老式的錄音機前,撳下按鍵。

  頓時,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像一腔水銀,流瀉大地。

  紅紅的蠟燭跳起扇形的火花,發出劈劈啪啪的爆裂聲,猛地顫抖了一下,蠟芯彎出一個優美的曲線,浸泡在燭油中,熄滅了。

  「像不像十三年前的那個夜晚?」卜繡文莊重地問。

  「像……像極了……這靜滋安詳的氣氛……紅蠟燭……還有這種老式錄音機放出的樂曲……還有這床頭的方向……都是一模一樣的,虧你記得這樣仔細……只是……」

  夏踐石感動地說。

  卜繡文伸出一個手指晃了晃,止住他說:「嗨!等一等。」

  她又一次靈貓似地躥出去,劈哩啪啦地換磁帶。等她再次回到床上,接受夏踐石溫暖的撫摸時,空氣中響起中國古曲《春江花月夜》的絲竹之聲。

  一時間,好像天地之間的精靈都彙聚於此,翩翩起舞。

  美妙的音樂使人心曠神怡。

  「現在,一切的一切,都與十三年前我們的新婚之夜一樣了。只是我們的人,已經老了……」夏踐石感慨萬分。

  「不。我們還不老!」卜繡文在黑暗中大聲地說。

  樂曲嫋嫋散去。

  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靜。

  「現在,我們可以開始了。」卜繡文說。

  「開始什麼?」夏踐石的手停止了撫摸。

  「十三年前,你現在的此時該幹什麼了?」卜繡文誘導他。

  「繡文,你這是怎麼了?很長一段時間,夫妻生活你都說毫無興致,今天真是太陽從西面出來了。對了,你說的那件事是什麼?告訴我。」夏踐石說。

  他故意將話題在緊要處岔開。

  因為長時間的荒疏,他對自己的能力產生懷疑。

  「等我們完了這事,容我細細告你。」卜繡文用身體迎合他。

  夏踐石只有遵命。心想反正老夫老妻的,縱是不成功,彼此也能體諒。

  大家都是中年以上的人了,又很長時間沒有溫習愛的功課,興奮來的很緩慢。特別是夏踐石,頗有力不從心之感。

  幸好卜繡文表示了極高的熱情,千方百計的配合,才使過程基本圓滿。

  夏踐石迅即響起了輕微的鼾聲。

  「喂!你不是還要聽我告訴你那件事嗎?」

  夏踐石抑制著呼呼的心跳,說:「書上說了……做愛一次……所消耗的體力……相當於爬一座山……我現在只想睡覺,有什麼事明天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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