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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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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曉日啞口無言。不單是卜繡文義無反顧的話語,更是她整個身體和面容所呈現出的決絕,還有他自從認識她以來,就從未見過的明朗笑容。那裡含有一種視死如歸的從容。他終於認識到——面對一個把女兒視作生命的母親,你無話可說。你還能說什麼? 你還能希望她說什麼?! 事情就這麼走下來了。魏曉日突然覺得自己的胃,在不知不覺之間,已經被一堆莫名其妙的樹根草葉,填得死死的,再無縫隙。 「那好吧,我把你的態度報告給鐘先生。我已經吃飽了……」他說。 「可我還沒吃呢。」卜繡文說。 服務小姐端來一個紅陶的淺盆,輕啟朱唇報道:「半坡魚羹。這是我們店裡的名菜,是仿原始人的菜譜燒制的,盛羹的魚盆,也是特意用半坡附近的土燒製成的紅陶,很名貴的。」 魏曉日開始百無聊賴,悻悻地說:「我就不相信原始人能吃得這麼考究。 小姐面色不改地微笑服務,給他們二位分盛魚羹。 卜繡文接過雕著古樸花紋的長湯匙,攪著白如乳酪的魚羹,輕輕地說:「我們自己來吧。」先給魏曉日盛了一小碗。 「我說過了,我不吃。」魏曉日冷硬拒絕。 「魏醫生,我有一個感覺,說錯了,請不要在意啊。你好像對我女兒有了這樣一線生機,並不很快樂?」卜繡文單刀直人挑開了隔膜。 「哦?是嗎?你有這樣的感覺?那怎麼會?醫生總是與人為善的,況且是我為你求的鐘先生……」魏曉日竭力否認,臉上現出迷茫。他不是裝的,經卜繡文點穿,他也覺察到自打知道了先生的方案,自己就悶悶不樂。到底為什麼? 「你臉上陰晴不定的樣子。」卜繡文輕輕吹著魚羹的熱氣,說。 「也許我對這件事懂得要比你更多一些。」 「正因為你懂得多,如果你是我的朋友,你就應全力以赴地幫我,為我高興。」 就在這一瞬,魏曉日明白了自己痛楚的原因。因為他愛她憐她,知道這一方案對她是那樣兇險莫測,她卻不愛自己。 現在,不管是因為職責還是感情,他要同她一道向前。 「你怎麼這麼能吃啊?真像史前時期的女酋長,一個人獨喝大盆湯,夠一個部落喝的了。」魏曉日把自己的脈絡整理清楚了,就清醒起來。他想讓氣氛活躍一下。 「我要做好準備啊。」卜繡文一本正經地說。 「什麼準備?」魏曉日發懵。 「再生一個孩子的準備啊。我已經不是一棵年輕的樹了,可我要結一個大紅的果子。 我要做好各方面的準備。「卜繡文思忖著說。 夏踐石講課回來,立即感到一種與往日不同的氣氛。久違了的溫馨滲透在家的每一個角落,桌上甚至擺了一束嬌豔的紅玫瑰。瑩瑩的水珠像女兒的笑饜,在花瓣上滾動者。 怎麼,歲兒的病有了好消息了? 這是闖進縣踐石腦海裡的第一個念頭。他剛想張口問妻子,又憋了回去。 關於那個病,他雖說始終拒絕瞭解,但耳濡目染,也知道它的厲害,明白這病發展得慢些再慢些,就是天大的福分了,哪裡還敢奢求其他! 那麼就是生意上有了大筆的進項。如今錢和孩子的病是連在一起的,沒有錢,就沒有了命。有了錢,也不一定有命。但有錢,就還有希望。也是值得慶賀的事情啊! 「你好久沒有這樣高興了。」夏踐石投石問路。 「是啊。我告訴了你,你也一定會高興的。」卜繡文喜吟吟地說。 「那你快說,我記得自打早早住了院,我們就再也沒快樂過。有時候,我在外面遇到了可喜可賀的事情,或是有人開了玩笑,大家都樂成一團。我的心都翻不起一絲高興的浪花。一想起病床上的早早,我就想,我還有什麼資格和別人一樣的笑呢……」夏踐石說著,眼目就濕潤了。 卜繡文想不到很書呆子的丈夫,心中也埋這樣深的一潭苦水,忍不住喉頭也熱起來。 但她很快抑制住自己,接著丈夫說:「也許我們很快就可以放聲大笑了……」 夏踐石說:「快告訴我吧!」 「不!這個謎底要到晚上才能說。」卜繡文不通融。 「好吧。就依你。只是不要把好事等成壞事。」夏踐石好脾氣,就乖乖地開始等著。 晚上,慢慢地到了。 卜繡文把房間整理得十分潔淨,在景泰藍的香爐裡,燃起了嫋嫋的藏香。奇香繚繞,給人以飄飄欲仙之感。 夏踐石不知妻子葫蘆裡賣的什麼藥,莫名其妙地看著。 「來,幫我把床的位置搬一下。」卜繡文招呼。 「深更半夜的,搬什麼床呢?」夏踐石大不解。 「不要問,隨我搬就是了。」卜繡文乾脆挽起胳膊。 「你若覺得這床的位置看著不順眼,明天叫小時工來搬就是了。何勞你親自動手。」 夏踐石抱著肘不伸胳膊。倒不是他有意偷懶,實在覺得無必要。原來的位置就挺好的,拖延就是反抗。 「等不到明天了。今天夜裡就需要。」卜繡文意志堅決。 夏踐石只好跟著折騰,把床調整成坐西朝東的走向。 「再幫我找一樣東西。」卜繡文抹著頭上的汗水說。 「夜都深了,有什麼東西非要今天找呢?」 「那架舊的收錄機。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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