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淑敏 > 送你一條紅地毯 > | 上一頁 下一頁 |
九 | |
|
|
扣扣委委屈屈地承認這條規則,將自己的象也驅趕過河。 「噢,我贏了!老帥被將死嘍!」扣扣一推棋盤,歡呼起來。 「別著急呀,我還有子呢,不殺到沒有一兵一卒,是不能定輸贏的。」甘振遠一本正經地說。 小傢伙幾乎要指責老傢伙玩賴。待清點了一下兵馬,發現自己占著優勢,便不再說什麼,抖擻精神,繼續與元帥的「紅軍」廝殺下去。 在幾乎是沒有任何規則的棋盤上縱橫馳騁。扣扣的腦袋瓜裡用兵詭譎,幾局下來,竟與姥爺勝負各半。 老太婆擔心了,趕緊把外孫打發出去跟小朋友玩。甘振遠卻好久沒這樣高興了,他神采飛揚,不住念叨著:「棋逢對手,後生可畏,這孩子長大讓他當兵去。」 他的一生只從事過一種職業,這就是軍人。只有一種技藝,這就是戰爭。他活到近古稀之年,真是一大幸運!軍人這個行當,是不大可能長壽的。 老而不死,老而不僵,頭腦依然清醒,體力依然充沛,他必須幹點什麼,可他又能幹點什麼呢?自從離休之後,人們像對待一個掛了彩的傷兵一樣,小心翼翼地關心他,照料他。他那顆敏感的心,在感覺溫暖的同時,更多地感覺到了屈辱。 他下意識地走到寫字臺前。一冊天青色緞面精裝的《竹譜》,攤開來擺在那裡,旁邊有一方歙硯,還有一支不知是什麼毫的畫筆。硯和筆都是珍品,老朋友送的。就像到誰家串門要給主人的小孩子買糖果,買玩具一樣,來看望他的人都帶來些文體用品,好像他的餘生要改行做文人,或是體育健將似的。 他提起筆,在宣紙上畫了一道。他畫的竹幹類似一把軍刀。為什麼畫不好呢?他有些焦躁,迅速地掀動《竹譜》。有了,這裡寫著畫竹之訣竅:「不可太迷,迷則失勢。亦不可太緩,緩則凝濁。複不可太肥,肥則俗惡。又不可太瘦,瘦則枯弱,不可太遠,不可太近,不可過大,不可過小……」 去你的吧!他憤然將筆一扔,這是做畫嗎?簡直是坐牢! 他無所用心地踱著,看到走廊的陰涼處養著一盆蚯蚓。粉紅色的軀體蠕動著,全然不知道自己要去當魚食。 他不屑於釣魚。用一個軍人的全部心血智慧和毅力,去坐等一條智商很差的魚,待浮子一動,誇張地把魚竿呈抛物線樣揚起,並且衷心希望有人能目睹這一偉大的時刻,這是軍人的恥辱。 要不,練練字吧!不!他不練。練字第一條便要臨摹,而他一生中最大的特點就是不能容忍攀仿。即使是他打過的敗仗,也是創造,不成功的創造罷了。 他像困獸一樣,在寬敞的廳室中不停地轉來轉去。 電話鈴響了。老太婆站在一旁傾聽著,卻沒有去接。這是甘家的規矩,只要甘振遠在,便不許旁人接電話。他不能容忍一個上級、下級或同級,在找他的時候,先聽到別人,特別是先聽到女人的聲音。 電話鈴不耐煩地響著…… 甘振遠提著褲子,從廁所匆匆趕出,顧不得滿手是水,迫不及待地抓起了話筒。突如其來的電話,也許會告訴他什麼新鮮的消息。 「我是甘振遠……」他的聲音低沉而渾厚,蘊含著焦灼的期待。 「爸爸,我是平平……」深知父親習性的甘平,不忍延長這種折磨他的時間,趕緊稱呼他。 「二十幾年前,媽媽認的那個乾女兒的兒子來了,要去看望您們。讓不讓他去呢?」 「讓你媽媽來聽電話吧!」甘振遠有點沮喪地朝妻子示意。 甘平把話又重複了一遍,簡要說明了幾句。 「讓他們來吧。」媽媽很乾脆地回答。老頭子一天煩得夠嗆,讓他重溫一下權力峰巔時期的盛況未嘗不是一件快事。想到這裡,她告訴女兒:「明天下午四點,我派車去接你們。」 「可是,家裡還有用車指標嗎?」甘平有些遲疑地問。休幹所規定了每家每月用車的公里數,超標之後,是要加價收費的。她知道媽媽喜交際、善應酬,現在已屆月底了。 「沒有了。」媽媽答道。 「那……我們還是坐公共汽車回去吧。」 「你這孩子,操那麼多心幹嗎?你爸爸就是離休了,也不能叫客人自己走上門來呀?」 甘平的媽媽放下電話,心裡陣陣悸痛。生活的變遷,已經把甘家的第二代造就得不知孰輕孰重了。 甘平也覺得話沒說完,這是公用電話,身後排著好幾個人,有一個還是自己廠裡的。她真希望家裡拒絕這次會見,沒想到媽媽竟這樣興致勃勃。倘媽媽知道今日的張文遠非昔比,她還願見他們嗎? 「你放心,水再大,也漫不過橋!」偉白笑她的多慮。 但願如此。 | |
|
|
學達書庫(xuges.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