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淑敏 > 送你一條紅地毯 > | 上一頁 下一頁 |
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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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還真叫偉白給說中了。等到很晚,張文和大紅才回來,一看滿桌飯菜,很有點不好意思,忙解釋說為了怕添麻煩,已經在外面吃過了。大紅乖巧地幫助甘平收拾桌椅,甜甜地叫著姨媽,氣氛才算融洽起來。 偉白早早地回屋睡覺,甘平在小屋內加支了一張折疊床,一邊鋪褥子,一邊和大紅拉著家常:「你們倆是什麼時候結婚的?」 「結婚?」大紅撲哧一聲笑了,「我們沒結婚呢。」 這笑聲的意思有點費解,大概是笑把這種表面的儀式看得太重要了。甘平雖稍有不快,還是做出理解的樣子:「先領了結婚證也是一樣。」 「結婚證也沒領。」大紅說完,隨自哼起一首快樂的流行歌曲。 原來他們千里迢迢投宿這裡,為的是非法同居!甘平為自己識破了他們的底細而暗自慶倖:幸虧多問了一句話,否則豈不成了教唆犯!也幸虧大紅沒有心眼,不會撒謊。不然,她怎麼解釋這件事,二花知道了,該把她當成什麼人? 想到他倆中午同進一屋更衣時的情景,甘平又生疑惑。轉念一想,換換外面穿的罩衣和同床共枕畢竟是有原則區別的。想到這裡,她又有點後怕,趕緊抽身出去。 「姨媽幹嗎去?」大紅拉住她。 「叫你姨夫過來和張文睡這屋。咱倆到那屋去。」 「張文夜裡打呼嚕的聲音大極了。別讓姨夫受罪了。我已經習慣了。」 甘平明白了:他們同居絕非一日半日。不由得光火起來,普天下地方大得很,你們盡可以到外面去「性解放」,不要玷污我清白的門風! 看看大紅,她又生憐憫:這種事,總是女孩子傻乎乎地吃虧。 久未說話的張文,見狀插了進來:「姨媽,我與大紅真心相愛,我從未欺騙過她。」 「姨媽,這是真的。」大紅不知如何表白才好。 甘平哼了一聲,半信半疑:「既是真心,為什麼不名正言順地做合法夫妻?」 沒想到,張文突然咆哮起來:「你以為我不想跟大紅結婚嗎?我做夢都想能公開地、名正言順地做她的丈夫!可我不能夠。」 張文苦笑了一下:「你知道成龍嗎?」 甘平點點頭,港臺武打明星,大名鼎鼎。 「你知道林鳳嬌嗎?」 甘平搖搖頭。從這以後,張文和甘平的談話中,越來越多地以「你」相稱,而很少再稱「姨媽」了。這使甘平得到一種解脫,又生出一種淡淡的惆悵,畢竟給人當長輩,有一種心理上的優越感。 「林鳳嬌是臺灣金馬獎影后。他們相愛多年,都過了三十歲,卻遲遲不能結婚,原因只有一個,一結婚,影迷的數量就要大為減少。為了事業,他們必須犧牲自己!」 H市的一家個體戶商店,難道也算什麼事業嗎?甘平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 「你看不起我們的店。」張文冷冷地說,「但它卻是我一手開創出來的。我這一輩子,不可能再有比這更大的事業了。這個世界並不公正,也不平等。我的媽媽碰到了你的媽媽,我才有了一個城市戶口,為這件事所付出的代價,你根本不知道!」他的眼睛閃著綠熒熒的光,甘平又一次想到了狼。 「我在大紅的店裡傾注了我全部的心血和精力。大紅漂亮,大紅是店裡的活廣告。很多人是為了看一眼大紅,才到我這個店裡買東西的。我不能為了自己,讓這塊招牌褪了顏色。你盡可以覺得我下作,拿著自己心愛的女人當賺錢的手段,隨便你怎麼想。我們是普通百姓。沒有權,也沒有勢,除了自己的力量,我們一無所靠。我得充分利用手頭上的任何一點資本。女人結沒結婚,這在男人們的心理價值上絕對不同。這是低級趣味,也許到了共產主義男人們就不在乎這一點了。」 大紅淚水盈盈地看了張文一眼。 這目光好像變成了火,灼痛了張文,他突然變了臉,大聲吼叫起來:「誰叫你這麼美!」 甘平起身告辭。還是把這個夜晚更多地留給他們自己吧。 六 甘振遠老早就醒了,硬躺著不起。據說睡眠越來越縮短,是衰老最確鑿的證據,他希望別人都發現不了他這個秘密。 牆上那一對盛年的男女軍人好像在嘲弄地看著他。這是老太婆——甘平的母親最喜歡的一幅照片。身著軍禮服的甘振遠年輕而威武,還有一點在他真人身上所不具備的風流倜儻。甘平的母親十分端莊,尤其是那種尊貴雍容的神態,出自內心,毫無做作。 甘振遠寧可掛一幅他二十年以後的相片,據說現在的電子計算機有這個本事了。天天看看那樣一個老態龍鍾行將就木之人,大概心裡還好受點兒。 老太婆走過來。她並不太老,叫老太婆,顯出一種相依為命的親切。 「來,下棋。」她擺開棋盤,很自覺地拿起了黑子。 紅先黑後,甘振遠歷來執先。 一盤下來,老太婆輸了。二盤下來,老太婆又輸了。甘振遠三盤皆贏,晨起的不快已蕩然無存。 「我看你有時候在外面給別人支個招,靈得很嘛,怎麼總是我的手下敗將!」 「別人下的都是常法。你這棋是自創的,自然是你最熟了,甘氏象棋嘛。」 「我來和姥爺殺一盤。」甘平的小兒子扣扣跑過來。 甘振遠又習慣性地操起了紅子。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會知道他執紅的真正奧秘:紅方的最高指揮官為「帥」,而黑方只是「將」。 甘氏象棋的著法委實古怪。剛走了幾步,扣扣就大叫起來:「姥爺犯規!你的老帥怎麼出城圈了?」 「身先士卒呀,要不,怎麼能有士氣?」 「不能這麼走,別著馬腿呢!」校級少年象棋組的組員,簡直氣憤填膺了,又一次喊起來。 「咱們這棋不別馬腿,怎麼跳馬都行。」老軍人諄諄指點著。 「象怎麼飛過河了?!回去回去!」 「不但象能過河,士也能過河。」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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