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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六


  湯小希說:「就是相機而動,甩了豬肉掌櫃,嫁一個乘龍快婿。以前年紀小,不知道女生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千萬馬虎不得。等我當上了心理師,就要脫胎換骨重新做人。再找對象,第一家庭要好,如果是公家人,父母一方要是司局長以上,最好是父親,如果是母親,估計將來婆媳關係不好處。如果是體制外的,家產最低要在二百萬以上。要有學歷,最低碩士,但MBA的不算,因為太濫。有學歷論但不唯學歷論,還要有能力。自己要有車,奧拓不算,起碼得捷達以上。要有房子,兩居室以上並且不是貸款買的。身高要一米八以上,但不能到達姚明那個級別。耳朵不能太大,耳大招風,有像豬八戒的嫌疑。鼻子不能太大,像成龍那樣就有點過了,鼻樑要挺秀如阿蘭德隆。眼睛如果不大,其他器官也要小巧玲瓏,清秀型的也可湊合。講究衛生,但不能有潔癖。食欲要好,但不能吃嘛嘛香,吃相要斯文。睡覺不能打呼嚕,祖上三輩血親五代之內不能有得過癌症、白血病之類惡疾的……」

  賀頓膽戰心驚,說:「現在好像不是精神疾病的高發季節。」

  湯小希吁吁吹著氣說:「你們才精神分裂!真想不通,形勢一派大好,卻要歇業,這不是天大的笑話嗎!」

  賀頓說:「正因為形勢一派大好,才要精益求精。」

  湯小希說:「心理這個事,也沒個行業標準,做的是良心買賣,只要咱們盡心就是了,剩下的,就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再說啦,性價比實在是高,賣賣嘴皮子,風吹不著雨打不著,就有銀兩進項,這不是無本萬利的事情嗎!治得有效果了,人家自然感恩不盡,以為咱是活菩薩。若是沒有效果,那就是他自己不努力,不開竅,天生倒黴蛋,和咱們也沒有必然關係。別的還有個質量保證退貨三包什麼的,醫院的醫生看錯了病吃差了藥,弄不好還得進法院,心理師安全多了,風險幾乎是零。你說這等的好事,怎麼能關張大吉呢?這不是吃了迷魂藥出的昏招嗎?」

  賀頓好像第一次認識湯小希,不由得把她上上下下地重新打量了一番。湯小希果然鳥槍換炮,上身穿一件米粉色露臍裝,當年出生時被鄉下產婆潦潦草草結紮的肚臍,翻翹著一個小肉包。下身是一條水洗砂磨過的飽經滄桑的牛仔褲,褲腿被橫七豎八地戳了幾個洞,幾縷同樣色系的絲線像蛛網似的隨風飄蕩。賀頓向既性感又充滿江湖氣的湯小希說:「小希啊,我看你還是陪著你的郎君賣肉去吧。你在當初合股的時候,折合多少股份,我都還給你。」

  湯小希大驚,說:「憑什麼呀,我也是股東,你一張嘴就能把我給開除了?」

  賀頓說:「這不是開除,這是為了你好。我覺得你真的不適合做心理師。」

  湯小希惱羞成怒道:「你說我做不了心理師,我就真的做不了嗎?你金口玉言啊?你一言九鼎啊?你生殺予奪啊?誰給了你這麼大的權力?!」

  賀頓一時被嗆住了。是啊,她們都是權益相同的股東,的確沒人有能給誰發放通行證的權力。她苦口婆心地說:「心理師是助人自助的工作,你把它當成沽名釣譽發家致富的工具,以為是一棵搖錢樹,當然就不適宜做了。」

  湯小希說:「你以為你的臨床經驗多一點,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告訴你吧,我一直在偷著學藝,你的那面單面鏡,就是我最好的老師。你不幹了,我還要繼續幹下去。我上的培訓班有一個同學,叫安南,他說也認識你,正想加盟呢!」

  賀頓沒想到湯小希心計重重,心中震驚,情緒溫度計,此刻已然降到了金屬結冰的程度,只得說:「小希,沒有征得來訪者的允許,你趴在單面鏡後面偷看,這是違規,你要受到處罰。你看到的東西永不能說。再者,咱們幾個人發起這個機構,現在大家都同意暫時歇業,就你一個人不同意。召開股東會,你也是少數。」

  湯小希說:「少數就少數,少數怎麼啦?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數人手裡。」

  賀頓萬般無奈,只好說:「好吧,那就通知股東,儘快開個會議一議,咱們再做最後的決定。」

  湯小希回到同居的房子裡,把賀頓的話向開肉鋪的男友學說了一遍,男友說:「你到底有多少股份在裡頭?」

  湯小希想了想說:「當年說我出的是幹股,也就是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我屬￿出力的那種。」

  賣肉男友撲哧一笑,說:「我還以為娶的是百萬富婆呢,原來不過是個賣苦力的。」

  湯小希不服,說:「苦力賣到今天,汗珠摔八瓣,也變成珍珠了。」

  賣肉男友思謀了一下,說:「你說得也有道理。不管怎麼說,是她賀頓先說不幹的,是她對不起你。這樣,她就欠著你的人情。所以啊,依我看,你也不要參加那個什麼股東會了,你不懂公司法,少數就是要服從多數。人家做了決議,你只有服從。」

  湯小希憤然說:「照你這樣講,我就成了你砧板上的肉,你想剔骨就剔骨,想抽筋就抽筋,想剁餡就剁餡,我只有逆來順受?!」

  賣肉男友說:「先糾正你一下,你不是我砧板上的肉,你是賀頓砧板上的肉,而我和你是同一只豬,至多你是前臀尖,我是後臀尖。這樣吧,你先和我睡一覺,然後,我就想出辦法來了。」

  湯小希說:「想辦法和睡覺有什麼關係?發情就說發情,不要指東打西。那樣不誠懇。」

  賣肉男友說:「神清氣爽的時候,才能考慮重大問題。」

  果然,在酣暢發洩和睡眠之後,賣肉男友提出了一個絕妙的主意:「也不要開什麼股東會了,麻煩,而且你也占不到便宜。就跟賀頓商量,說你要退出診所,讓她給你一筆補償。這樣,你拿了錢,自己重打鼓另開張,再開辦一個診所,不就萬事大吉了嗎?」

  湯小希原本半睡半醒,眼皮間如同點了膠水。一聽此話,立馬全醒了,大睜著眼說:「我自己辦診所?行嗎?」

  賣肉男友說:「誰說你一個人?不是還有我嗎!」

  湯小希說:「你還是老老實實地賣你的豬肉,我這裡賣的是人心。」

  賣肉男友說:「不管怎麼說,鬧一筆錢回來是正事。有了錢,一切都可以從長計議。江湖上的故事,都可以推倒重來。」

  湯小希說:「要多少?」

  賣肉男友說:「越多越好。」

  湯小希大叫起來:「你這個人怎麼這麼沒情沒義?我真是瞎了眼,看上了你這麼一個小人。我和賀頓說什麼也是患難之交,不能多要,差不多就行了。」

  當湯小希把自以為很是仁慈的數字攤給賀頓之後,賀頓大吃一驚。第一是她沒有想到湯小希來了這一手,第二是實在沒有錢了。好在今日的賀頓已經泰山崩於前而不動聲色,淡淡地說了一句:「讓我考慮一下,再給你答覆。」

  一個人練就不動之心,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然而唯因其不易,才越發有了挑戰。晚上,當她把這事告訴柏萬福的時候,柏萬福義憤填膺地說:「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

  賀頓說:「不要講氣話。」

  柏萬福說:「這不是氣話,是實話。要不然這樣好了,把診所給她吧,不就是塊牌子嗎?讓她給咱們倒找錢,這樣你的學費還不用那麼發愁了。」

  賀頓說:「她不會要診所這塊牌子,她更看重錢。」

  柏萬福說:「那她為什麼要逼咱們?」

  賀頓說:「我也不跟你說這個理了。不管怎麼說,原來一塊兒起事,現在是我要停業學習,責任應該由我來負。咱們把錢湊一湊,先把小希的事了結了吧。」

  柏萬福說:「落井下石,還算什麼患難之交?再說,咱們確實沒錢,不是裝窮。你一定要給湯小希錢,只剩下一條路了。」

  賀頓說:「什麼路?」

  柏萬福說:「那就是我去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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