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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五


  柏萬福說:「我已經把有關學習的消息轉告大家了,很有幾個人感興趣,也想去學呢。也許,同事將來變成同學。」

  賀頓說:「如果大家都回爐重新學習了,誰上班呢?」

  柏萬福說:「這個你不用發愁,我也打聽好了,咱們可以暫時辦個歇業。等你們學習回來了,咱們再重打鼓另開張,到那個時候,大家就鳥槍換炮,不可同日而語了。」

  賀頓第一次發現柏萬福還有如此縝密的思維,驚歎道:「沒想到你把咱的五年計劃都訂出來了,這要同大家商量才能決定。」稍一思謀,又說:「大家都有著落了,你呢?」

  柏萬福憨厚地笑了笑說:「我就給大家做個接電話的。」

  賀頓說:「那是以後的事。現如今,診所歇業了,你幹什麼呢?」

  柏萬福說:「這世上靠賣力氣就能糊口的活兒,並不難找。」

  賀頓說:「你要出去打零工嗎?」

  柏萬福笑笑說:「我本來就是勞動人民出身。」

  賀頓說:「你就在家學習吧。我每天聽了課,回來都傳達給你,這樣,咱們交了一份學費,其實兩人都受益,買一送一!」

  柏萬福很感動,說:「謝謝你這麼惦記著我,我相信你一定是個好學生,也是個好老師。可是,你忘了一件事……」

  賀頓一驚,說:「什麼事?」

  柏萬福說:「就是天下第一大事。」

  賀頓說:「你說的是……」

  柏萬福嚴肅起來,說:「我說的就是吃。」他用手指指樓上,每當他們提到老太太的時候,都會用這種手勢。「三口人的吃,這不是一個小數。我要是什麼都不幹,你就是徹頭徹尾的貧困生了。你這樣忙碌,我只有一個法子幫你,就是變得和你一樣忙碌。」

  賀頓困窘地說:「柏萬福,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柏萬福說:「因為你是我老婆啊!」

  賀頓一時衝動,說:「正因為我是你老婆,我要告訴你幾件事,我對不起你……」她已經下了決心,想把曾經和自己有過故事的男子,都告訴柏萬福,然後靜靜地等著他的最後定奪。她不能把一個善良的人蒙在鼓裡,讓他任勞任怨義無反顧地為她付出。雖然,假如一個相同處境的女子來徵詢心理師的意見:對於自己的過去——「說還是不說?」,她一定會回答——不說。說了對所有的人都沒有好處,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但是輪到自己頭上,面對著一顆如此清澈的心,賀頓無法承受欺騙的壓力,再隱瞞下去。

  「我……」賀頓準備竹筒倒豆子和盤端出,柏萬福像撲向機槍眼的烈士,揮手用巴掌全力堵住了賀頓的嘴巴,其力道之大,差點讓賀頓的牙齒把自己的舌頭咬掉半截。

  「不,你不要說!」柏萬福大叫。

  「我一定要說。我說完了之後,你再決定要不要這樣幫我。」柏萬福的手掌還在口鼻處徘徊,賀頓的口齒含糊不清。

  「你不能說。」柏萬福冷峻地說。當一個隨和甚至是窩囊的人,一旦作出了冷若冰霜的表情,就格外鄭重。

  「作為一個丈夫,你有權知道這一切。」賀頓也寸步不讓。不管那後果天翻地覆倒海翻江,她都有勇氣承接,每一根頭髮都透露出決絕。

  柏萬福眼看勸阻不住,說:「我已經知道了一切。」

  賀頓不相信,說:「全部?」

  柏萬福斬釘截鐵地說:「全部。」

  賀頓詫異:「你怎麼知道的?」

  柏萬福說:「我不需要知道。這就是一切。這就是全部。我沒有你堅強,我不想知道一切。我知道此刻你在我身邊,這就是一切了。我知道你熱愛事業,我願意用全力幫助你,這就是一切了。這個世界上,愛一個女人,可能有無數種方法,我不必知道你的過去,這就是我愛你的方法。這可能很蠢,可這是我拿得出的最好的禮物啦。請你收下。不要把我的禮物退回來。」

  柏萬福說得情深意切,賀頓的嘴唇像被透明膠紙粘上了,你看得到口唇的蠕動,可你聽不到她的聲音。賀頓在心裡說:「我的丈夫!世上有千萬種愛戀的方式,我知道了你的這一種。你愛我的事業,這就是最好的愛法了。我收下。儘管這要我付出代價,對自己永無赦免,但我願意承受。因為,這也是我愛你的方式。」

  萬物寂寥,乾坤清澄,現世安穩,歲月靜好。他和她曾遙遙相望,中間隔有無數劫難和塵煞,這一刻都已然轟毀。

  江湖事,都可以推倒重來

  賀頓像小時工一樣賣力地在診所打掃衛生,蹲在衛生間裡,用去污粉把陳年的污垢擦拭得乾乾淨淨。柏萬福說:「你知道這個房子在診所歇業以後幹什麼嗎?」

  賀頓抬起頭來,用手背抹了一把頭上的汗珠說:「不是說好了要出租,補補開支上的窟窿嗎?」

  柏萬福說:「原來你還記得。」

  賀頓說:「我當然記得了。咱們又沒說過要挪作他用。」

  柏萬福說:「既然出租,何必打掃得如狗舔一般潔淨?記得日本有個什麼女官,早年間當服務生的時候,打掃完廁所,都敢把便池裡的水掬一捧喝下肚。你跟她可有一拼了。」

  賀頓扶著腰說:「我不是為房客們打掃房間。」

  柏萬福不解說:「為了什麼?」

  賀頓說:「這房子就像一匹馬,你騎著它衝鋒陷陣長途跋涉,一道苦過也一道笑過,如今要把它賣了,你難道不為它刷刷毛,喂它一把黑豆嗎?」

  柏萬福說:「依依不捨。我本來想幫著你幹的,看來,你是非要自己出一身臭汗才心裡踏實。幹吧幹吧。」

  賀頓獨自揮汗如雨,汗水一定能排出很多身體的廢物,所以,在哀傷或是憤怒的時候,人不由自主地想勞作。

  暫時歇業的事,賀頓已和沙茵交換了意見。沙茵的愛人最近出國了,家務都壓到她一個人肩頭,加之工作千頭萬緒,時間捉襟見肘,精力不堪重負。診所給沙茵安排了若干次來訪,都因為她走不出來,要麼是重新派給別人,要麼就只好將來訪者推辭。沙茵是個重臉面的人,有心想退出,又覺得當初一同揭竿而起,現在半途而廢,不夠朋友,就一直延宕著。現在聽了賀頓的打算,仿佛瞌睡中送來了個枕頭,自然十分擁護。

  賀頓看著沙茵那張如滿月一樣光明的臉,覺得十分踏實。沙茵說:「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等你學成歸來,我最忙亂的這一段也過去了,咱們再一道續寫新篇。」

  沙茵是平穩而友善的,那種真正發自內心的慷慨大方和同情體貼,是健全的頭腦和富裕的生活所餵養出來的。就像吃著蘋果聽著音樂長大的神戶牛,入口即化的細嫩無可比擬。原來人也不都是大悲大喜,也不都是苦盡甘來,有的人就是上帝的寵兒,快樂而簡單地度過了一生。他們就像有著太多財富的富人,拿出一部分錢財——在他們來講就是愛心資助別人,自己也並不傷筋動骨。

  在一塵不染的診所裡,賀頓與湯小希開誠佈公地談了自己的看法。湯小希很是意外,長久地沒有出聲。她有好長一段時間沒到診所來,除了談戀愛就是不斷參加各種心理輪訓班,充電不已。剛有了一點入門的感覺,思謀著在自己的機構裡一展宏圖,不料卻遇到了歇業風波,一時轉不過這個彎子。

  「幹得好好的,說歇業就歇業,是不是另有隱情啊?你不會是要蹬了柏萬福另攀高枝,人家不讓你在這兒開業了吧?」湯小希狐疑滿腹。

  賀頓說:「並無隱情。只是我想學習去。」

  湯小希大包大攬說:「你儘管學習去,這裡不是還有我嗎!」

  賀頓說:「你真的打算從此就幹這行了嗎?」

  湯小希說:「那是。你沒看到咱們的業務多紅火啊。口口相傳,人家都說咱們的效果不錯,這就算立住腳了。我以後要以此為生呢!打算從祥林嫂進步成林妹妹,你這樣毀了我的大業。」

  賀頓不解:「你的大業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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